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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晨一点,我一个漫无目的的走在异国他乡的大街上。

我失眠了。

来到这个城市已经三年,进修设计已经两年了。

一切都像想象的那样美好,那些曾以为遥不可及的梦,竟真的被我攥在了手里。

从小我就没有家人,我一个人住过孤儿院,住过出租屋,那时候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。

现在的我财富自由,可还会时不时想到那时的窘迫。

我坐在江边的躺椅上,盯着手机发呆。

江水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,我想起了大学图书馆落地窗折射的光斑。

那时我总爱坐在靠窗的位置,把素描本摊在膝头。

而宋景,就坐在旁边看着我,笑着让我认真学习。

他的脸,在记忆中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,模糊又柔和。

我们自高中就是同学,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他。

第一次遇见宋景是在学校后门的夜市。

那天我在烤冷面摊前咽着口水。

摊前挤满了人,油锅里的鸡蛋滋滋作响,香气混着摊主的吆喝声,勾得我挪不开眼。

就在我要转身时,有人把一盒温热的烤冷面塞进我手里。

「请你吃。」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我回头,看见少年俊秀的脸庞正看着我,朝我挑了挑眉。

那时的我,靠着补助金上学,平时只能靠着打零工挣点零花钱。

少年时的自尊心啊……

我生硬地推回烤冷面,道了声谢落荒而逃。

宋景是个特别「夸张」的存在,在学校哪里都能听到有人谈论他。

长相只是一方面,主要是他很「叛逆」。

他喜欢做一些引人注意的事情,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的男生都是这样。

还是只有他?

他把校服涂鸦得面目全非,袖口还写满奇奇怪怪的东西,好像特别想显得自己「特立独行」。

有一次,暮色漫上天台时,突然传来激昂的音乐声。

宋景带着乐队在风中摇晃。

少年们的音乐裹着晚霞直冲到教学楼顶,架子鼓、吉他、歌声响彻校园。

同学们纷纷跑到楼下围观。

保安赶来时,他们早已收拾好乐器,只留下满地彩色纸屑,像一场青春的狂欢印记。

后来最轰动的一次,他在学校礼堂的舞台幕布上,用蓝色荧光颜料偷偷画了只巨大的鲸鱼。

当晚会开幕,灯光亮起的瞬间,那只鲸鱼仿佛在黑暗中游动,现场先是一片寂静,紧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
但校长把他和家长叫到办公室,门紧闭着,训斥声震得窗户都直颤。

其实,我有时候也挺羡慕他的,起码他还有人骂他。

我叫温舒,算是班里的「三好学生」。

老师说了我的情况,让大家多照顾我,却也因此明里暗里被一些同学欺负多次,毕竟我无依无靠。

我本觉得没多大事,都是小打小闹,而且平时我也会反击。

但也许是宋景看不下去了。

高二在一次被班里男生嘲讽孤儿的时候,他猛然挡在我面前。

少年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,仿佛一棵被抽走枝叶的白桦树,骨节分明的手指垂在身侧。

我从不知道安全感可以如此具体。

「你这种人有父母还不如没有,只管生不管养。」宋景悠悠地开口。

这么难听的话,此刻我却觉得特别悦耳。

旁边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,我紧紧地皱着眉头,轻轻拉了两下他的衣角。

对面的男生被气得脸涨得通红,抄起一个凳子就要砸过来,却不比宋景力气大,一下就被宋景擒住了。

可凳子边还是擦过了他的肩膀,鲜红的血透出了校服,那抹红像是刺伤了我的眼。

我人傻了,脑子一片空白。

宋景的朋友喊着让他去医务室的时候,我才反应过来,赶忙跟了上去,手里攥着的色素袋揣进了口袋里。

这本想用在那个男生的屁股上,可惜了。

我站在医务室门口,透过虚掩的门缝,看见宋景歪坐在白色诊床上。

我调过头看,后面其他同学已经被路过的老师赶回教室。

校医拿着碘伏棉签的手顿了顿:「伤口有点深,得打破伤风。」

他满不在乎地晃着腿,看到我招了招手。

我没有犹豫地走过去,真诚地对他道谢。

「真的很谢谢你帮我,宋景。但下次,你不用管这些。」我以为他会点点头或者朝我笑笑,像以前一样。

但他没有。

他严肃的神情我第一次见。

「如果你不能保护好自己,那就不要拒绝别人帮助你,更要知道主动求助。而且今天无论是谁,我都会帮的。你应该跟我说,下次你会自己保护好自己,而不是让我别管。」宋景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硬朗的眉骨,那双深邃的眼睛里,映照出一种沉稳而坚定的凝重。

消毒水的气味混着他校服上淡淡的木质香,闻起来很安心。

「好。」他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力量,我勉强扯开嘴角对他笑了一下,「你的医疗费我会给你的,但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。」

宋景看着我好像有点茫然,随后又摇了摇头,「多管闲事的后果我自己负责,而且动手的是他,要赔也是他来赔。」

我心里松了一口气,我承认我是个小人,我很感谢他,却很害怕要付医疗费。

如果他没有拒绝,那意味着我要挤出更多时间去打工。

这样窘迫的时刻,我经历过很多次,每每想起,心里有块地方好像永远是阴雨天,潮湿着、黯淡着。

可我从不气馁,我总觉得,我还有光明的未来。

时间过得很快,高三了我依旧和他一个班级。

宋景这样的性格,很招人喜欢,总看见小姑娘红着小脸给他递东西。

其实我也一样,虽然我没有他那么张扬,但是我人缘也还可以。

直到有一次,他连续几天不来班级。

班主任没有提他,同学们都很好奇,有人说宋景转学了,有人说宋景家里给打通好关系了不用高考直接去国外读书。

国外,对我来说好遥远的词。

我很好奇外面的世界,像我这样的人,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出去看看。

我想去很多地方,不想报菜名似的都念一遍,最想的还是出国学设计。

这是我的梦想。

我攥着饭店老板刚给的 200 元报酬,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口袋。

「哎哟~这是谁啊?」

刺耳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,我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。

转头一看,分班前的同学——林子意,正盯着我。

目光是一种权力,凝视是一种威胁。

我也盯着她。

她经常看我不爽,我也不明白为什么。

其实我看我自己挺爽的。

林子意一行几个人,应该是来吃饭的,而我刚好在这家饭店打工。

「老板,有人来吃饭。」我招呼着老板过来招待这尊大佛,毕竟我已经下班了。

老板谄媚地过来,「要吃点什么呀?这是菜单,你们看看。」

林子意目不转睛地看着我,慢悠悠地坐在座位上,「我就要她服务我。」

我有点好笑,对着老板说,「老板,我已经到点了,而且我还多做了一个小时。」

老板见状,不想失去赚钱的机会,「你服务完他们再走吧。」

我捏了捏手指。

兼职很难找,忙得要命两天才 200。

这也就罢了,老板还总是拖下班时间。

万恶的资本家。

我轻呼一口气,行吧,老娘能屈能伸。

接过菜单,放在她的桌子上。

「点吧,吃什么。」

林子意翘着二郎腿,指尖在桌沿敲出不耐烦的声音。

「温舒,找那么多兼职,是不是那种地方也待过啊?凭你的长相,应该很容易吧?哈哈哈哈……」林子意一副高姿态指着我,身后几个女生跟着嗤笑起来,店里暖黄的灯光映着她涂得鲜红的指甲。

她好像没有点菜的意思。

后厨传来锅铲碰撞的叮当声,混合着油烟味涌进鼻腔。

「你们先点,我去倒水。」我毫无波澜地转身去拿玻璃杯。

不知哪来的脚绊得我措手不及,我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。

我的胳膊被拍开,听到一声尖叫:「温舒!」

我刚站定,看向她,却看见此时林子意的全妆已经花得不成样子。

眼影睫毛修容乱作一团。

原来刚刚扶的是她的脸,我翻过手看到掌心的白,下意识抹到围裙上,黑色的围裙瞬间白了一大块。

邻桌传来压抑的嗤笑声。

林子意遮掩着脸,招呼着同伴,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。

临走前还不忘放狠话:「温舒你给我记着,离宋景远点!」

我摇了摇头,盯着手心。

下次可就不止这样了。

再次见到宋景是一周后。

早读课的铃声在走廊里拖出冗长的尾音。

我正复习老师留下的功课,突然听见后排传来桌椅碰撞的声响。

抬头时,宋景已经斜倚在教室后门框上,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。

全班的背书声骤然断成碎片。

前排的同学猛地回头,马尾辫扫到我的笔盒,啪嗒一声,橡皮滚到了宋景脚边。他弯腰捡起,指尖蹭到橡皮上我写的「舒」字,抬眼时目光穿过课桌间的缝隙,正好撞上我的视线。

「温舒。」他扬了扬手里的橡皮,笑得依旧那样好看,「你的东西掉了。」

后排同学的窃窃私语:「他不是转学了吗?」

「不知道啊。」

「谢谢。」我接过橡皮,却看见他袖口新添了道划痕,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过,露出里面浅色的内衬。

「同学们安静!」班主任抱着教案推门进来,「宋景同学既然回来了,就坐到温舒旁边的空位吧。」

我僵在座位上,看着宋景拖开旁边的空椅子坐下。

宋景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,翻开书页。

我偷偷看了他一眼,宋景瞳仁漆黑,眼睫懒懒地耷拉着,头发有些凌乱,下颌线条流畅,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。

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乱,我强迫自己看着书。

刚镇定,宋景却被我本子上素描鲸鱼吸引了注意力。

「你喜欢鲸鱼?」

我点了点头,不知为什么很想跟他说:「世界上最孤独的鲸,波长 6.6 米,它叫 Alice。在其他鲸鱼眼里,Alice 就像是个哑巴。是因为在我们的空气中,这只孤独鲸的波长只有 6.6 米,而正常鲸的有 17-23 米,它的波长一直是与众不同的。」

宋景眼角微微一颤,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情绪。

「孤独也能被喜欢吗?」宋景突然轻声说道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动笔。

我唇角轻扬,笑意漫上眼眸,「当然了,一个孤独爱上另一个孤独,你不觉得很浪漫吗?」

我轻轻抚摸我画下的那只鲸。

感受到宋景的眼神,我下意识看向他,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,有些尴尬,却是他先移开了视线。

从那之后,课桌里会出现我喜欢的牛奶。

宋景开始缠着我借笔记,却总在我讲解数学题时托着下巴走神,直到我拿笔戳他额头,他才慌忙低头记笔记。

体育课。

八百米测试跑到第二圈时,兴许是因为没吃早饭。

我突然眼前一黑跪倒在跑道上。

雨点忽然噼里啪啦砸下来,模糊中看见一个人影向我冲过来,接着就失去了意识。

再次睁开眼时,口腔还留有橘子糖的味道。

膝盖处隐隐作痛,我挣扎着坐起身。

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。

「怎么样了?」宋景蹲下来揉我的膝盖,指尖冰凉。「还疼吗?」

我本想摇摇头,可看到他的样子,我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。

医务室里,宋景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肩上,自己只穿着短袖,胳膊上的旧伤疤已经暗淡了许多。

门被打开,苏时和杨星星还有其他同学着急忙慌地闯进来,「舒舒,你怎么样了?」

我笑着摇摇头,「我没事啦,可能是因为没吃早饭,平时没这么弱的。」

杨星星坐到我旁边,「当时我和苏时去帮老师整理资料,听他们说你晕倒了,吓得我们腿都软了!」

杨星星搂住我,力气还挺大。

我挣扎不出来,便拍了拍她后背,「不用担心,我这不已经好了嘛?」

苏时拉开杨星星,「松开松开!你想把舒舒勒死吗?」

杨星星依依不舍地放开我,一脸幽怨地看向苏时。

嬉笑间,我余光一直落在某个身影上。

高三(3)班的后墙永远贴着张皱巴巴的课程表。

我的前桌是两个八卦又可爱的女生。

「温舒,宋景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?」苏时调过头压低声音,睫毛微微抖动,「自从你俩坐在一起,连『纨绔』都从良了。」

我刚想摇头,旁边的杨星星戳了戳我的胳膊,抬着下巴示意,「舒舒你看。」

她指着宋景的课桌缝,里面躺着盒没拆封的牛奶。

两个女生笑开了,我不明所以,看着她们开心,也跟着笑笑。

「上次我借他笔记。」苏时眼睛亮晶晶的,「他笔记本里夹着你上次画废的草稿纸!」

宋景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进来,带着清晰的「风」的味道。

我看向他,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,拉开椅子坐下,「聊什么呢?」

两个女生笑嘻嘻地转回了头。

人声鼎沸的空间里,似有一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在蔓延。

我专注地解着一道数学难题,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。

宋景托着下巴,歪着头看我,忽然伸手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,「这道题真的好难。」

我无奈地笑了笑,放下笔,准备给他讲解。
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自从他回来以后,他好像真的变得没那么张扬了。

那些幼稚的事情,他一件也没做过了,连校服都换新了。

直到——

我看到学校礼堂的舞台幕布上,用蓝色荧光颜料画出的那只巨大的鲸鱼。

当晚会开幕,灯光亮起的瞬间,那只鲸鱼仿佛在黑暗中游动,孤独地发出我听不到的声音。

「这是哪个艺术生的作品?太绝了!」赞扬的声音从后排传来。

晚会结束时,我几乎是冲下台阶的。

后台杂物间的门虚掩着,月光从气窗漏进来,正照着宋景半跪在地上收拾颜料的身影。

他校服裤腿沾了蓝色颜料。

「宋景!」我的声音在发抖。

他慌忙转身,手里还攥着没盖盖子的荧光颜料,「你怎么……」

「为什么要这么做?」我不小心踢到脚边的空颜料罐,金属撞击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,「你知不知道被发现会被记处分?还要被叫家长……」

「我不在乎。」月光下,他的眼睛亮得惊人,像是藏着整片海洋的星光。

我心一软,此时我觉得他就是我心里的那另一个孤独。

杂物间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,「教导主任!我亲眼看见她往后台跑了!」

宋景将我推进墙角的纸箱堆,我听见他压低声音说:「等会不管发生什么,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。」

「温舒同学!」教导主任的怒吼震得门板嗡嗡作响,「现在立刻开门接受检查!」

柜门被踹开,刺眼的手电筒光束中,林子意惊讶道:「宋景?怎么是你?」

宋景正要开口辩解,我扒开纸箱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抢先说道:「是我画的,宋景只是帮我收拾。」

宋景瞳孔轻轻收缩,眸中流露出一丝不解与诧异,「不是她,是我画的,你们看她身上多干净。」

教导主任狐疑地扫视宋景:「你当学校是你家画室?」

话音未落,杂物间的门被再次推开。

宋景的母亲站在门口,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她穿着剪裁得体的风衣,脸色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,目光掠过宋景裤腿上的蓝颜料,最终定格在儿子脸上,满脸都是失望。

教导主任抬了抬手,「宋景,走吧,去校长室。」

女人从包里拿出手帕,走到宋景身边,蹲下身擦掉他膝盖上的颜料渍,动作意外地温柔:「老师,孩子不懂事,给学校添麻烦了。幕布的清洗费我们会承担的。」

一行人走到校长室,我被教导主任拦在办公室门外,「你站在外面等着,别添乱。」

门「砰」地关上,将一切一并隔绝在那扇门后。

我贴在门板上,耳朵捕捉着里面模糊的声线。

「你就不能安分点?上次天台乐队,这次又画幕布!你让老师都跟着你后面擦屁股是吧?你看看你衣服上的是什么东西?你几岁了?能不能长大?」

摔文件的声音猛地炸开,我吓得往后缩了缩,后背撞上走廊的公告栏。

以前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,为什么宋景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做这些「叛逆」的事情,被请家长是什么很好玩的事情吗?

门被打开,宋景的妈妈踩着高跟鞋走了出来,看了我一眼,点头笑了笑就走了。

空荡荡的教学楼,此时寂静无比。

「宋景……」我轻声唤他。

他目光与我对视,那一瞬间,我看到他眼底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脆弱。

「温舒,我没事。」他扯了扯嘴角,试图挤出一个笑容。

「为什么?」我忍不住问道。

他知道我在问什么,我确信。

宋景沉默了,许久,才轻声说道:「温舒,你知道吗?有时候,我真觉得自己像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,那些规则、期望,那些束缚,把我困得死死的。我想飞,想冲破这些束缚,哪怕只有一次。」他的声音很低沉,带着些许沙哑。

我想起幕布上的荧光蓝的鲸鱼,孤独而自由,在黑暗中闪耀着光芒。

原来他一直向往着那样的自由,用自己的方式寻找着出口。

我望着他,眼眶泛红。

宋景看着我,「温舒,你知道吗?其实,每次看到你努力的样子,我都很羡慕。你没有背景,没有依靠,却能为了梦想拼命。我不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,我只能按照他们规定的路走,有一丝丝偏离都不可以。我有太多的束缚,只能……只能用这种方式,寻找一点真实的感觉。」

我从未想过,我羡慕宋景,宋景竟也在羡慕着我。

「我们一起努力吧,去实现梦想。就算你暂时找不到自己的方向,我们先走在路上,走错了再回头也比横冲直撞头破血流好。」我望着他,眼神坚定。

宋景看着我,许久,他用力地点了点头,「好。」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,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。

我们约定好考同一个大学。

高三的尾声像被拉长的焦糖。

拍毕业照那天清晨,楼下突然传来尖叫,我扒着窗户往下看,只见宋景被同学围在中间,校服袖子上全是签名。

他仰着头冲我挥手,笑得肆意。

蝉鸣还没攀上树梢,教学楼前的梧桐叶上凝着露水。

我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,在摄影师的吆喝声里挤成方阵。

宋景站在我后方,突然伸手替我压了压飞起来的碎发。

阳光漫过操场时,摄影师举起了相机。

杨星星突然在队伍里喊了声,我下意识回头,正好看见宋景嘴角扬起的笑,他的眼睛在镜头前眯成了月牙。

「全体都看镜头。」

快门按下,青春定格。

拍完毕业照后,大家都沉浸在即将分别的复杂情绪里,欢声笑语中夹杂着丝丝不舍。

「同学寄语,就差你了。」宋景晃了晃笔和本子。

我接过笔时,看见他校服内侧绣着极小的字母「WS」,针脚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的字。

我呼吸一滞。

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样,我有点不敢继续想下去。

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,我写下寄语,「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。」

他接过本子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。

我攥着校服,深吸一口气。

「宋景。」我轻唤他的名字。

他转过身来,少年的眼睛如同湖水一般清澈,「怎么了?」

我把校服递向他:「能在我校服上签个名吗?」

他接过校服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,随后点头应道:「好啊。」

我小心翼翼地把校服展开,犹豫了一下,然后将背面中间的位置朝向他。

他的目光落在我手指的地方,微微愣了一瞬。

他拿起笔,认真地在我指定的位置写下自己的名字。

笔尖摩挲着校服的布料,发出细微的沙沙声,仿佛在我的心上轻轻挠着。

「你也签一个我的吧。」宋景指着胸口的位置。

或许是从未和异性靠得这么近,热意漫上耳根。

我仔细地写下名字。

他轻声说道:「温舒,毕业快乐。」

高考放榜那天,我攥着手机的手在发抖。

当「栖风大学」的字样跳出时,我几乎跳起来。

「舒舒!我考上了栖风大学!」我们的三人小群跳出了信息,是苏时。

「学霸果然是可望不可及的,你们的大学我都不敢填。」杨星星回道。

「那你分数够你喜欢的北城的那个学校吗?」我问。

「绰绰有余。」

「我就知道你可以的!」我欣喜道。

「温舒,我们都做到了。」宋景的信息姗姗来迟,像是思考良久。

我学的设计,宋景学的商科。

宋景家境殷实,他说他以后总归是要帮忙管理公司的。

大学报到那天,宋景帮我搬完所有行李。

他指着校园里的梧桐大道说:「以后每次下课,我们都从这里走。」

我很喜欢他这句话。

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进宿舍,在水泥地上烙下明暗交错的条纹。

「你们好,我叫夏寻,我是北城人。」大学室友夏寻穿着墨绿色长裙,眉宇间一股书卷气。

下铺突然炸开清脆的笑声,叶可棠踩着板凳挂装饰串灯,随着动作叮当作响:「我叫叶可棠!本地人。」

她利落地打开行李箱,「哗啦」一声敞开,各色油纸包倾泻而出:「尝尝我家的桂花糕,保准比你们吃过的都香!」

枣泥酥的甜香瞬间填满整个房间。

她把桂花糕一一分给我们。

「我叫温舒,南城的,以前读南城一中。」

话音刚落,夏寻突然快步上前,眼里闪着光:「你也喜欢 Gabriella?!」

我才发觉我的帆布包侧袋露出半本黑色画册,封皮上印着那位设计师标志性的 LOGO。

叶可棠从枕头下摸出枚限量版金属徽章:「我蹲了三个月才抢到的!她去年米兰时装周那件礼服,绝了!」

夏寻翻开作品集,内页夹着的邀请函微微泛黄:「我去看过他的回顾展,现场那件用蝴蝶标本做的裙摆,实物比照片震撼百倍。」

叶可棠立刻翻出手机,播放私藏的设计师采访视频。

窗外的蝉鸣声渐渐弱下去,三个人脑袋凑在一起,对着热爱侃侃而谈。

从布料选择到剪裁巧思,从色彩隐喻到哲学内核,话题越聊越偏,越聊越兴奋。

自此,三人群变成了五人群。

大一。

某个深秋的夜晚,我在画室赶作业,宋景带着热可可推门进来。

他把可可塞进我手里,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,里面是一枚银色的鲸鱼吊坠,尾鳍上刻着极小的「舒」字。

「温舒。」他低头看我,漆黑的眼睛里翻涌着无数情丝,仿佛要把我卷进去,「从高中到现在,我好像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告诉你,我喜欢你。」

我的心跳撞进喉咙,热可可的温度熨贴着掌心。

我想起那只孤独的鲸鱼 Alice,忽然觉得自己的波长终于与另一条同样孤独的鲸鱼重合。

我也眉眼弯弯,轻声回,「我也是。」

他第一次轻轻搂住我,吻在了我的额头,轻得我感觉到他在颤抖。

「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?」他声音有些哑,带着不均匀的喘息声。

我环住他的腰,把头埋进他的怀抱里。

甜腻的声音里带着轻快的幸福,「嗯!」

宋景第一次发朋友圈,图片是我们的合照。

照片里的我捧着花笑得灿烂,而他只给了镜头一个侧颜。

因为他在看着我。

文案是「观我旧往同我仰春,知我晦暗许我春朝。」

了解我的过去,和我一起仰慕春天。

我想我从未如此接近幸福,我开始幻想和他永远在一起。

我和宋景的名字已经在校园论坛飘成了热帖。

标题特扎眼——「商学院院草和设计系系花:这对神仙情侣怕不是从晋江文里走出来的?」。

楼下跟帖盖到五十层,都在讨论我和宋景。

早八课结束时,食堂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走廊拐角。

我攥着手机,听着微信里的语音消息——夏寻要加卤蛋的热干面,叶可棠发来了信息,「宝宝!帮我带份糖醋里脊套餐,爱你!」

我踮脚张望糖醋里脊窗口,前面的同学刚好买走了最后一份。

正犹豫要不要换别的,身后突然传来声音:「温舒?」

转头看见隔壁班的同学,「我多买了一个,给你吧!」

「谢谢,我等会转钱给你。」

「不用...」

我塞了现金给他,摆摆手,「我先走了。」

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回到宿舍,刚打开门就被夏寻一把搂住:「救命恩人!」

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桌面,几个人挤在桌前大快朵颐。

我的饭盒已经见底,却还在被她们投喂各种菜——「这个肉饼你尝尝」「里脊给你留了最大块」。

收拾饭盒时,发现塑料袋里不知何时多了包我最爱的牛奶糖,包装纸上歪歪扭扭写着:「谢谢我们最靠谱的舒舒!」

窗外的风卷起晾衣绳上的床单,阳光正好。

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日料店。

宋景提前就订好了靠窗的座位。

一推门,我就看到了坐在包间边上的他。

他穿着黑色的外套,靠着椅背,手里拎着一听饮料。

见到我,他侧过头,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。

「这家鳗鱼饭评价很高,不过你胃不好,寿喜锅要不要选昆布汤底?」他说话时睫毛垂着。

我笑着看向宋景,目光落在他认真的眉眼上。

一张英俊到有些靡艳的脸,鼻梁窄直,眼睛漆黑狭长,眼尾略下垂,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疏懒感。

心里像是被棉花糖填满,柔软又甜蜜。

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,抬起头与我对视,耳尖慢慢泛起红晕。

下一秒,他伸出手,一只手掌捧着我的脸颊,动作轻柔得像是触碰易碎的珍宝,「发什么呆呢?」

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,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脸颊的皮肤,温热的触感让我心跳漏了一拍。

「帅饱了。」我抚摸着他的手背,朝他眨眨眼。

他无奈地摇摇头,随后点完了菜。

我刚夹起一片三文鱼,他突然出声:「沾太多酱油会抢鲜味。」温热的呼吸扫过手背,他半握着我的手,教我用筷子尖蘸取芥末的正确角度。

玉子烧上桌。

「你不喜欢吃太甜的,我让后厨少放了糖。」他笑着把第一块切好的玉子烧放进我碗里。

结账时老板递来印着樱花的便签,说写下愿望能打折。

我正要落笔,宋景突然按住我的手,笔锋一转。

「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。」他把便签折成爱心,塞进我包的侧兜,「等毕业那天再打开看。」

我在画室熬大夜赶作品集,冻得手指都打不了弯。

宋景推门进来时杯子还冒着热气,一打开是温得正好的牛奶,杯上凝着小水珠。

他把杯子往我手心里一塞,还顺手蹭了蹭我冻红的鼻尖:「温设计师,再画下去手指头该冻成胡萝卜了。」

轮到他看那本比砖头还厚的《管理学原理》时,我就偷摸在他书页边边角角画小鲸鱼。

圆滚滚的身子顶着个问号脑袋,有次画到一半被他逮个正着,我赶紧拿笔戳他胳膊想抢本子,他却把书往怀里一藏,挑眉笑得像只偷腥的猫。

午后阳光最盛的时候,我们总窝在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。

他看他的财务报表,我勾我的设计草图,偶尔抬眼撞上个对视,他就趁人不注意,用铅笔在桌子底下轻轻敲我的腰。

那时候总觉得日子慢得像拧不开的蜂蜜罐,甜得能拉出丝来,连空气里都是树叶和旧书混着的暖烘烘味道。

我以为我们永远都会这样继续下去。

变故来得像一场雷阵雨。

大三刚开学那天,我手里攥着银行卡短信通知。

我的生活总会因为钱而狼狈不堪。

一家经纪公司找上了我,邀约函躺在邮箱最顶端,附带的签约金数字足够让我在看到的瞬间屏住呼吸。

其实我并不想,我不喜欢娱乐圈,可我似乎毫无办法。

我答应了。

娱乐圈比我想象中更锋利。

第一次面对三十台摄像机时,我学着在红毯上微笑,在采访里背诵台本。

把「温舒」这个名字拆成两半:一半是课堂上解数学题的设计系学生,一半是镜头前说着「谢谢大家喜欢」的新人演员。

我一边努力学习表演、形体、语言,分析角色学习技巧。

一边承担着学校的功课,一时间,我忙得不可开交。

宋景知道我不喜欢表演,想替我分担,我拒绝了。

他的课表也越来越满,西装革履代替了卫衣外套。

他开始出现在家族企业的董事会,手机里多了无数个未接来电。

我们的约会从画室和图书馆,变成了他在车后座匆匆塞给我的热三明治,或是我在剧组间隙,隔着屏幕看他在会议中皱眉的侧脸。

我们诉说爱意的时间,少之又少。

「温舒,这个角色需要更有张力的哭戏。你休息一下,等会接着拍。」导演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时,我挂着泪珠正盯着手机里宋景发来的消息,「今晚股东大会,可能要晚点」。

上一次我们见面,是两周前在他车里,他问我最近累不累,我却突然因为助理提到的「黑热搜」红了眼眶。

经纪公司捧得很到位,我初出茅庐,却因为一个讨喜的女三角色一炮而红,片约不断。

我拿到了第一笔片酬,欣喜溢于言表。

终于买下躺在我购物车很久的东西,那是我早就想给宋景买的腕表。

是的,很贵,但宋景值得。

送给他时,是罕见的在学校里,他刚结束课程。

「宋景!」我在门口招呼他。

宋景看见我,大步流星朝我走来,紧紧地抱住我。

松开时,他才看见我手里拿的盒子。

「这是什么?」

「送给你的礼物。」

宋景小心翼翼地打开,像是面对什么稀世珍宝。

扣上腕表表扣的刹那,表带贴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腕,像是天生就该嵌在那里——就像他校服袖口的涂鸦与定制西装的暗纹,都能在他身上生出奇妙的和谐感,连时间的刻度都仿佛为他调校过,每一秒都落得矜贵又张扬。

我觉得宋景天生就跟贵气画等号。

他开心得像个小孩子,说要带我去吃饭。

为了赶拍一部古装剧,我连续三个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。

清晨天还未亮,就被助理从被窝里拽起。

迷迷糊糊地坐在化妆镜前,任由化妆师在我脸上摆弄。

长达数小时的拍摄过程中,我穿着厚重的戏服,在片场来回穿梭,身体疲惫不堪,精神却始终高度紧绷。

有一场雨中的打戏,我需要在人工造雨的场景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动作,雨水灌进眼睛、耳朵,浑身湿透,寒意刺骨,可导演不满意,就得继续拍。

等拍摄结束,我已经冻得嘴唇发紫,发起了高烧。

宋景在视频那头心疼我,我头一次见他流泪。

为了在镜头前保持完美的身材,我长期严格控制饮食。

有段时间,为了能穿上一条特别紧身的礼服裙出席活动,我甚至连续一周只吃黄瓜和鸡蛋。

有时候我觉得,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,那段吃不饱的日子。

小时候,孤儿院和我一般高的小朋友和我说,只有乖乖听话的孩子才能被好人家收养。

我问他什么才算乖,他说不能挑食,不能吃得多。

于是,我每一餐吃得都很少,以为这样就能被收养。

可来领养的大部分都不要女孩,我只能远远看着他们走向他们的幸福。

后来被老师发现了,老师监督我每顿好好吃饭。

当时我心里还责怪老师不想让我走。

傻得很。

保姆车驶进地下车库时,手机屏幕还亮着刺眼的白光。

我蜷在后座,指尖无意识划过微博评论区。

「这身红毯造型绝了!肩颈线杀我」的热评后面,紧跟着「别吹了,团队买的水军吧」。

往下翻,有人截了我的生图对比:「姐姐状态越来越好了」,立刻有回复冷笑:「医美痕迹重得像刚从手术室出来」。

助理递来温水的手顿在半空:「要不别看了?」

我摇摇头,点开那条「演技一如既往地尬,只会瞪眼睛」的评论。

其实刚拍完哭戏的眼眶还泛着红,睫毛膏晕开的痕迹藏在墨镜后面。

忽然刷到条长评,ID 是「温舒的小画板」:「别酸了,连前辈都夸的演技就你看不懂,跨行你能做成这样吗?姐姐可是栖大设计系的!」

我终于笑出声,点进她的主页,信息只有「温舒的小画板」旁边显示一个女,关注也只有我一个。

我的档期越来越满,几部剧大爆,我有了很多粉丝。

她们会在机场举起「舒光遍野。」

「风舒云卷时,我们一直都在。」手幅。

每每看到这些,我又觉得有了很大的安慰。

我努力记住每一个粉丝,在签名时偷偷抬头看她们发亮的眼睛,我精心准备了很多礼物,按照她们的喜好送给她们。

看见她们欣喜的样子,我的疲惫就一扫而空。

我是「三好学生」,是「孤儿」,是「设计系学生」,是「女明星」。

这些标签像拼图块,拼出完整的温舒,我不排斥任何一个。

虽做着不喜欢的工作,可我也足够敬业。

我对自己,一直都很满意。

「姐姐,好好休息!」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激动扒着围栏喊,我对着她笑,重重地点头。

某次深夜收工,我看见宋景的车到了片场,他修长的身影斜倚着车身。

我悄悄想绕过去吓他,却听到他开免提的电话。

电话里他的姑姑让他考虑商业联姻,「你也不小了,都快毕业了,该考虑起来了,你不会真的和那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小姑娘结婚吧?」

我攥紧剧本的指节突然泛白。

我以为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,可是他家人的话还是深深刺痛了我。

忘记了原来爱情还需要门当户对。

忘记了他随手刷掉的数字够我付完设计系一整年的材料费。

忘记了我在片场吃冷掉的便当,他正在跨洋会议上用钢笔敲出千万级的合同章。

他的世界,是我需要踮脚仰望的海拔。

我默默地走开,冷静了一会才过去。

他刚结束跨国会议,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,眼底的红血丝像极了高中时挡下凳子的那道伤口。

我沉默着,心疼他的疲倦,却又难受得说不出话。

「温舒,你总是这样,什么也不说。」他揉着眉心,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疲惫,「我们好像在走两条越来越远的路,我有时候真的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这么独立。」

我总怕他担心,所以总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。

现在想来,也是我做得不好。

少年时我们都以为,只要牵着手,就能对抗整个世界的不同。

后来我的海报出现在大街小巷,却突然爆出了热搜。

「温舒霸凌」

配图竟然是宋景的侧脸打码图,图片里他掐着一个男同学,后面是我。

底下的评论像洪水一般涌进。

「温舒在高中时就早恋,还和他一起霸凌同学。」

「天啊这是真的啊,居然还有照片!」

「随便配张图就可以瞎说了吗?我不信舒舒会做出这样的事情,还是不要过早下定论吧。」

「那她在后面是干嘛?看戏吗?」

「别洗了,早恋霸凌都实锤了。」

经纪人忙前忙后,说我是个祖宗。

舆论发酵到网暴的程度,我被寄了一些不知名的东西。

手机一直响,我被吵得想关机。

可一瞬间,手机安静了下来。

打开看,关于我的负面热搜通通被撤了。

我盯着黑掉的屏幕,想起宋景。

他在云端轻拨手指,就能决定我在泥沼里的沉浮。

我突然很害怕,很想逃离一切。

毕业答辩那天,我穿着租来的礼服,在台上展示毕业设计。

结束后,我在后台打开手机看着热搜。

宋景作为新任总裁接受采访,定制西装的肩线绷成直角,领带夹上的家族纹章在镜头前闪着光。

热搜里有人骂我攀高枝。

指尖沁出汗,手机屏幕还亮着热搜界面。

轻笑出声时,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簌簌落了地。

为了方便工作,我在校外租了房子。

宋景来时带着的风里有淡淡的酒气,西装口袋里露出半张文件签,上面是「宋氏集团新任总裁」的字样。

「舒舒,对不起,最近太忙了。」宋景像以前一样,刚进门就是道歉。

我们在一起四周年的纪念日,他却在第二天凌晨才来。

这样的情况最近频频出现,他最近总是肆无忌惮地放我鸽子。

餐桌上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早已凉透。

我没有说话。

在他看来也许是无声的责怪。

我刚把最后一笔荧光蓝抹在鲸鱼尾鳍上,调色盘就被凌空夺走:「温舒!」颜料溅在他定制西装上,像朵突兀的蓝色花。

「对不起,舒舒,但我真的没办法。你理解我一下好不好?」宋景像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
「昨天是什么日子你总该知道吧?」我终于开口。

看着宋景茫然的表情,我忽然觉得自己可笑。

我尖叫着让他走,却在他走后看见他留在茶几上的信封。

落下的泪砸在手心,我伸手去拿信封。

那是宋景给我的设计工作室启动资金,转账备注写着「给画鲸鱼的温舒」。

那行字刺得眼眶发酸。

我想起他第一次带我去画室,指着满墙名家手稿说「温舒的画应该挂在这里」。

可此刻这串数字像道鸿沟,横亘在他与我之间。

我知道,我该走了。

我不喜欢乱想的自己,也不想因为看到他手机上许多的好友申请而失眠。

我以为我很大度,我以为我很理性冷静。

我以为我真的能够理解宋景的忙碌。

可每次等待的时候,我还是很伤心。

当初送给宋景的那句话,我再次送给自己。

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。

能够了解别人的人是聪明的,而能够认识自己的人才是明智的。

当初送你那句话,是祝福你在未来的道路上可以找到自己,寻到你的自由。

可如今我却迷失了自己。

宋景,你总让我理解你。

可我看不到你的未来里有我。

都说人生不要东张西望。

可我这几年为了生计,做了太多不想做的事情。

我想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。

我也终于意识到,我和宋景的差距,不是爱就可以拉近的。

我们又一次争吵,他竟然阻止我出国。

「温舒,现在还不是时间。你再等等好吗?」宋景话语都是温柔,可他甚至没有看着我说。

「等什么?等我老了再去吗?」我很少对他言语犀利,「宋景,你知道我的梦想,你一直都知道。」

宋景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,「我当然知道,但是你能不能再等等我?等我这阵子忙完,我就可以和你一起。你不想我陪着你吗?」

宋景继续说,「我刚上任有很多要处理。而且,我们不是说好等毕业了就见家长吗?我母亲一直都说想见见你,你……」

我打断了他,「宋景。」

我转过头,努力抑制我发酸的眼眶,「你现在事业有成,你很棒,我也很为你骄傲。可我什么都不是,我不可能得到你家人的认可。」

「怎么会呢?我家人都会很喜欢你的。」

「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,我们的差距有多大?」我直言不讳。

宋景耸拉着脑袋,像一只无助的小狗。

他拉住我,轻轻抱住我的腰身,下巴抵在我的肩膀。

像他第一次和我告白时一样,他轻轻的颤抖让我心痛到无法呼吸。

我从未如此牵挂一个人,从未如此舍不得一个人。

只有宋景。

分手那天的雨下得很大。

电话分手太残忍了,我决定还是当面说清楚。

连续几天没见到他,今天电话也没打通,我想去他的公司找他。

宋氏集团,楼层直冲云霄,大到我所有话都梗在嗓子口。

我找到前台,和她说我要见宋景。

前台看向我的表情,就像我在跟她说一个笑话。

我以为她要嘲讽什么人都敢来见总裁。

但小姑娘神采奕奕,激动却又压低声音,「你是温舒吗?天哪,我是你的粉丝。你的顾执演得太好了,我可以要一个签名吗?」

我很意外,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纸笔,签完了递回。

她视若珍宝地收下卡片,让我稍等一下。

我没等到宋景,却等到了他的姑姑。

我认识他姑姑是在高中时,他姑姑替他父母开过几次家长会。

那时候,也像现在一样,像一幅装裱精致的油画,跟别人仿佛不在一个图层。

强大,美丽,自带气场。

此时她周身萦绕冷调贵气,暗纹真丝套装泛着墨玉光泽,鞋跟碎钻随步伐轻响。

她指尖的祖母绿戒指划过前台大理石台面,发出细碎的刮擦声。

「温小姐?」她尾音上扬,目光像扫描仪般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。

空气里浮动着雪松香调的香水味,却让我莫名想起寒冬腊月的冰面。

她转身时,西装擦过我的手背,凉意沁进皮肤。

「小景出差了,恐怕没时间见你。」电梯上升时,她始终望着镜面倒影整理耳坠,仿佛我只是块挡路的玻璃。

茶水间蒸腾的咖啡香气里,她用镶金边的骨瓷杯轻叩桌面。

「宋氏刚并购了北城的设计公司,巧得很,」方糖落水的声音清脆如裂冰,「我原本打算安排小景和那家千金联姻。」

她抬头看我,似乎是想看到我有什么不一样的表情。

「噢,我忘了介绍。」她好像一点也不记得我了,「我是宋景的姑姑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窗外的雨幕中,南城的摩天楼群在水雾里扭曲成锋利的刀刃。

我攥着皮质沙发边缘的手指骤然收紧,皮革纹路硌进掌心。

「你以为他真能抛开一切跟你出国?」她的声音里混着漫不经心的叹息,「你们都不是十八岁了,该醒醒了,不要再做梦了。」

她起身,「劝你识趣点。」

「我今天就是来跟他说分手的。」我不服输地站起身。

她脚步一顿,「希望你说到做到。毕竟,有些鸿沟,不是靠爱情就能填平的。」

「等等。」我跟上她,把支票信封给到她手里,「这个你帮我还给他。」

她疑惑地拿着信封,却没有说什么。

高跟鞋叩击大理石的声响渐渐远去,我望着玻璃幕墙映出的自己——狼狈得像被雨打湿的麻雀。

茶水间空调的冷风拂过耳畔,恍惚又听见宋景说「再等等我」。

此刻,所有等待都碎成了窗外满地的雨珠。

我终于收到经纪公司的解约合同,这是我早就提的。

我点开那个演员温舒的账号,发了一条。

「谢谢每个为我举过横幅的你,风会带走热搜词条,但带不走曾被你们爱过的痕迹。江湖路远,望各自璀璨。世界很小,我们终会重逢。」

发出去后,我退出了账号,卸载了微博。

走廊尽头,我推开那扇门时,惊起窗外梧桐枝桠间的麻雀。

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,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。

我见不到他,只能编辑了分手短信发了出去。

「我们分手吧,宋景。」我盯着他的头像,久久没有做出动作。

我知道,他不再会秒回我。

把他微信拉黑之后,我扔掉了用了四年的手机卡。

收拾书籍时,书页夹层掉落了一个爱心折纸。

我捡起,想起几年前和宋景一起吃日料店。

他让我毕业了再看。

轻轻打开纸张,两行字映入眼帘。

「不说愿望,我说一个秘密。我喜欢你是从高一报到的那天,你做自我介绍开始。」

我愣了愣神。

飞机冲上云层时,我打开舷窗遮光板。

云层下方的城市渐渐缩小成一片灯海。

或许宋景正在签署下一份商业合同,或许他已经有了新的、能陪他出席晚宴的女伴。

而我,正飞向那个曾在高中课本里画过无数次的异国城市。

抵达兰洛后,扑面而来的艺术气息瞬间将我裹挟。

古老建筑与现代设计在这座城市和谐共生。

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非常新颖,虽说之前出席活动也来过这里,但只是因为工作。

那时匆忙得像是没来过。

兰洛的设计课程紧凑且严苛。

从文艺复兴时期的经典设计到当下的概念作品。

复杂的设计术语和拗口的词汇,我在课堂上听得云里雾里,课后就查阅各种资料,逐字逐句理解。

在兰洛,我还认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。

特别是来自千岛的梨知,她的设计风格十分细腻。

也许是因为都是亚洲人,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。

我们一群人经常聚在一起,我们会在工作室里熬夜奋战。

饿了就一起吃着从街角小店买来的披萨,困了就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。

这种为梦想拼搏的日子,是我从前日思夜想却不敢奢望的。

除了学校的课程,兰洛设计展览和活动也特别多。

大大小小的展览场馆里,总是展示着全球顶尖设计师的最新作品,每场展览都是视觉的盛宴。

我穿梭在这些展览之间,欣赏每一件作品,与设计师们交流,了解他们的创作思路和背后的故事。

在兰洛的日子,有苦有甜,大多辛苦,但我温舒,最能吃苦。

这几年结束,我也会去到其他国家,去看看世界。

我踏入蓝冰洞去看「流动的水晶城堡」,幽蓝的冰壁在阳光折射下呈现梦幻光泽。

奔赴十六湖群,亲眼目睹湖水随矿物质含量变化,呈现不同色调,层层叠叠的湖泊相连。

漫步在香榭丽舍大道,穿梭艺术长廊。

我很幸运。

前前后后,我游历了十几个国家,数不清的自然与人文景观。

有时夜深人静,我独自走在兰洛的街头,看着古老建筑在月光下投下的影子,总会想起过去。

我会想起高中时那个为了梦想拼命努力的自己。

夜风突然卷着凉意扑过来,我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风衣。

我终于从江边的躺椅上起来。

步行回到借住的房子,屋内被我打扫得一尘不染。

看着屋内的陈设,突然有点舍不得。

我摸出包里的机票——明天,我就要回国了。

手机屏幕上,新消息提示不断跳动。

是苏时发来的同学聚会照片,画面里大家举着酒杯笑得灿烂。

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开始寻找某个身影,扒着手机一点一点看,却没有找到。

我不禁叹口气,随后猛地愣住。

苏时和我说,大家都在问我怎么没来。

我说我在忙,抽不开身。

我跟她说我快回国了,她笑着跟我说下次聚会一定要来。

擦掉屏幕上的水渍,我忽然想起刚出国的时候。

拉黑后,宋景也有找过我。

可我通通当作没看见。

我其实不是个狠心的人,可是我也期待我能有个和睦的家庭。

我向往的家人,是温暖的。

生活已经足够辛苦,我不希望回到家还要被冷嘲热讽,看别人脸色过活。

我和宋景,终究不是一路人。

行李传送带机械运转的嗡鸣中,我的银色行李箱缓缓转出。

接机大厅人声鼎沸,各色接机牌如摇晃的旗帜。

我默默走开,不敢期待。

「温舒!」

尖锐的女声刺破嘈杂,我猛地转身,苏时的碎花裙摆已经扑到眼前。

她张开双臂将我撞进怀抱,发梢扫过脸颊痒得发酸:「惊不惊喜?」

杨星星举着接机牌从她身后探出脑袋,睫毛上还沾着泪珠:「你看我们把谁带来见你了?」

行李箱「咚」地砸在地上,我被她们的力道晃得踉跄。

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笑闹声,我的两个大学时的室友,夏寻和叶可棠,一人拽住我一只胳膊:「温大设计师,我们可是翘班来的,不请顿大餐说不过去吧?」

另一个室友叶可棠举起保温桶:「知道你在国外吃不惯,特意做的糖醋排骨!」

我感动得说不出话,呜呜地擦着眼泪。

苏时擦着眼泪去够我的行李箱,杨星星已经把温热的奶茶塞进我手里。

人群依旧熙熙攘攘,可她们七嘴八舌的嗔怪与问候,却像春日里的风,轻飘飘落满心口。

叶可棠指着我行李箱拉杆上的蓝丝带:「这是梨知系的吧!上次视频她还偷偷和我们说怕你孤单。」

我在国外的时候也经常和她们几个通话,有时候和兰洛的那几个朋友在一块。

他们就吵着也要认识我中国的朋友,只可惜他们比我还忙。

苏时已经利落地把行李塞进后备箱,拍了拍车盖:「走走走,先去吃火锅!你好久没吃过了吧?」

我被她们簇拥着进了车里。

火锅店蒸腾的热气里,毛肚在红汤中上下翻滚。

夏寻举着酸梅汤碰向我的杯子,冰块相撞叮当作响:「还记得大四,在热搜上看见你被骂的时候,我们几个在评论区奋战了好久。」

她的话让空气突然安静,叶可棠往我碗里夹了个虾滑:「都过去了都过去了!」

我摆摆手:「猴年马月的事情了,我早就忘了。」

「来来来,敬我们的温舒,欢迎回来!」夏寻端着可乐举杯。

大家也都端着杯子碰到中间。

氤氲水汽模糊了镜片,我望着她们的脸。

想起大学熬夜赶作业的夜晚。

那时我们挤在宿舍里,用泡面当宵夜,为了抢最后一包干脆面还玩起了石头剪刀布。

而此刻,她们夹菜的动作、调侃的语气,和记忆里的画面严丝合缝。

窗外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晕染成彩色光斑。

我咬下一口还冒着热气的酥肉,辛辣与酥脆在舌尖炸开。

手机在包里震动,梨知发来消息:「看到你回家了,替我狠狠拥抱她们!」

我抬头看向举杯欢笑的众人,眼眶染上了一些温热。

铜锅沸腾的气泡声中,我听着她们七嘴八舌地讲述近况:苏时考上了栖风大学的研究生还没毕业,夏寻在北城做插画师,叶可棠在南城的一家公司里做平面设计,杨星星大学毕业回到了南城工作。

苏时坚持让我住她家:「你先住我那儿吧,工作的事情慢慢来。」

「你不是住研究生宿舍吗?」杨星星好奇道。

「我家在南城有好几套房子呢,随便住!」苏时豪气的声音让在场的人大呼凡尔赛。

「苏时你居然是富二代!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?」杨星星快速夹了一块牛肉在嘴里。

苏时如果有尾巴,此时应该已经翘上天了。

「我爸妈这两年做生意赚了一些,大部分都用来买房了。」苏时如是说道。

「真好。」夏寻眼巴巴地看着苏时,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,「那可以租给我吗?我一直想来南城工作,我早就想把现在的老板炒了,工资一拖就是三个月。」

「那你整顿职场啊!」叶可棠打抱不平。

「这个可以起诉了吧。」杨星星生怕嘴闲着,说句话的功夫又吃了几口。

「那也得想想后果啊……闹大了又费时又费精力,现实又不是电视剧,不会那么顺利的。」夏寻闷了一口酒。

苏时看着夏寻的样子,安慰道,「你想到南城来,就来嘛!我包你住!随便住!不要钱!」

桌上一群人噗嗤笑出了声。

「就是!赶紧把你老板炒了!」叶可棠愤愤不平道。

「我准备把我大学时候买的老房子改成工作室。」我出声,「夏寻,你可以考虑来我这工作。」

夏寻眼睛一亮,「天啊真的吗?那我得赶紧辞职了,不过你们怎么都背着我有房子?」

「做演员的时候买的,一下子拿那么多钱心里不踏实,总想换点什么实在的东西。」我老实回答。

「死丫头赚的真多。」杨星星话锋一转,「苏时,你不是说你谈恋爱了吗?怎么没见你带男朋友?」

「狗屁,渣男!被我踹了。」苏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,「而且我们这是姐妹局,带别人干嘛?」

「咋回事,快说给我高兴高兴。」杨星星唯恐天下不乱。

「他不知道从哪知道了我家有几套房子,竟然跟我说结婚的话准备分几套给他?」苏时气得眉飞色舞,「还没结婚,手就伸我兜里了。而且他也就长得帅点,其他什么都没有。」

「软饭都吃不明白,换我吧。啧啧,你看我行吗?」叶可棠装作油腻男的动作朝苏时抛媚眼。

苏时无语,扶了扶额头。

「哈哈哈哈哈哈,可棠你可真是个小天才。」夏寻笑得不行。

「踹得好,苏姐敢爱敢恨,拿得起放得下。」杨星星拍了拍苏时的肩膀。

「对,值得表扬,奖励你把剩下的吃……」我还没说完,苏时就使劲摆手。

「不行不行,我实在吃不下了。」苏时摸了摸肚子。

深夜散场。

夏寻准备回去辞职来南城,我们几个约定好以后在南城住得近一些。

苏时开着车在梧桐大道上行驶。

路过栖风大学时,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

苏时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,「舒舒。」

「嗯?」我转头看她。

她目视前方,欲言又止。

「上次同学聚会,其实宋景向我打听了你会不会来。」苏时还是说出了口。

苏时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泛白,车载香薰随着车身晃动,「他现在是宋氏集团总裁,名下产业遍布金融、教育、医疗。他接手以后,现在的宋氏简直是一家独大。」

我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梧桐树影,喉咙突然发紧。

苏时小心翼翼地观察我,「要不我下次聚会提前问问他行程?省得大家尴尬。」

「不用。」我扯出个笑。

「舒舒,你还没放下吗?」

我沉默了一阵,轻声应道,「嗯,但我会向前看的。」

「真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坦诚。」苏时意外道,「不过既然你想开就好,我听说他上次出席活动的时候,带了个女伴呢。」

意料之内。

「好像是叫白什么来着,白……白若一!是之前小我们一届的学妹,据说暗恋宋景好多年了。而且这个学妹家里背景可不小,她爷爷是国内顶尖商业集团的掌舵人。之前还传出她和宋景要订婚的传言呢,这个我倒不知道是真是假。」

「你知道的还挺多啊,情报小专家。」我调侃道。

苏时拱了一下鼻子,「那是当然,我苏时怎么说现在也是高端人士了。上知天文地理,下知饭圈八卦。」

我被她逗笑,「真厉害,苏苏。」

车载广播突然切换到财经新闻,主播的声音刺破沉默:「宋氏集团即将启动『星耀计划』,面向全球招募顶尖设计人才……」

苏时轻踩刹车减速,语气中透露着不安:「舒舒,你回来之前投递的那家设计工作室,三天前刚被宋氏全资收购。现在整个区的高端设计项目,都捏在宋景手里。他不会是想报复你吧?」

我轻轻一笑,「不至于。」

行李箱滚轮碾过玄关地砖的脆响惊醒了客厅的猫。

金渐层小猫看到我来,便在我脚边躺下,蹭我的裤脚。

苏时见状,「芋芋!你看你那个不值钱的样子!」

小猫咪好像听懂了,张着嘴巴喵喵几声。

「你就住这间吧,我让我们家保姆把床上用品都换过了。」

映入眼帘的房间不算大,但很精致温馨。

深夜十点,我趴在客厅地板上整理作品集。

落地窗外的霓虹漫过苏时的仙人掌盆栽,在 A4 纸上投下扭曲的影子。

电脑里存着三十七个 G 的设计稿,可当鼠标滑过「创业计划书」文件夹时,指尖还是顿住了。

我准备自己创立设计工作室。

南城梅雨季的潮气顺着洋房的木楼梯漫上来。

苏时突然推门进来,手里晃着半个面包,「帮你问过物业,老房子圈梁结构,敲掉半面墙做开放式工坊没问题。」

「谢谢你,苏时。」我很真诚地向她道谢,毕竟她真的帮了我很多。

苏时此时一改往常的嬉笑模样,在我身旁坐下。

「舒舒,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。」苏时抿了抿唇,「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吗?」

我望着她,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。

「那时候,班级排座位。本来是一个男生坐在我旁边,他扯我头发,偷拿我的东西。是你帮我和老师说,才换了杨星星。」

「小时候被欺负总是默默受着,是你教会了我反抗。」苏时眼睛亮亮的,感觉我好像是她的偶像一般。

「是啊,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熟。」我感慨,「你现在家里也好起来了,还考上了研究生,你真的很棒啊。苏时,但是这几年,你很辛苦吧?」

「舒舒,那你呢?你过得好不好?」苏时忽然的反问让我一愣。

「你一直是我们几个中最有勇气的那个,无论我们遇到什么,你都会替我们出头。你学自己热爱的同时,还可以去演戏,还火得一塌糊涂,连我妈妈都问我要你的签名。就在我以为你会继续做女明星的时候,你抛下一切只身去往兰洛。」苏时说着说着,声音越来越轻,我看见她眼里的泪花,「我一直都很心疼你,勇气不是平白无故的。我常常会想,每逢过年大家吃团圆饭的时候,你是怎么过的。我想,被网暴的时候,你有多痛苦。我想你离开熟悉的爱人和熟悉的环境,一个人去兰洛的时候,有多孤独。我每每想到这些,我就希望你快些回来,我还能和你做个伴。」

我轻轻呼了口气压住内心的酸楚,拍拍苏时哭泣着颤抖的背,缓缓说道:「你还记得我被网暴的时候吗?你忙的时候我在忙,你不忙的时候我还在忙。你托人送了信给我,信里全是给我加油鼓劲的话。你给了我很多的信心和勇气,勇气的确不是平白无故的,大部分都是你们给我的。」

「我在兰洛的第一个除夕,对着一碗意面看春晚重播。」

我望着落地窗外摇晃的仙人掌影子,突然笑出声,笑声里裹着未说出口的呜咽,「结果看到小品里熟悉的语言,蹲在出租屋地板上哭得像个傻子。我很幸运完成了自己的梦想,我也是真的常常想起你们。很想我们高中的时候,你非要叫我去你家吃饭,你妈妈包的饺子是我第一次感知到『妈妈的味道』。」

苏时突然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,带着鼻音的抽噎震得我心口发疼。

我们像回到十六岁躲在操场角落说悄悄话的午后,只是这一次,不再有年少的懵懂。

「那些难熬的夜晚,我数着墙上的裂缝想,一定要好好活着,回来见你们。」

雨声渐歇,月光从云层缝隙里漏下来,在地板上洒下一片银霜。

苏时蜷在我腿边睡着了,睫毛还挂着泪珠,我轻轻替她盖上毛毯。

工作室已经开始动工了。

我握着马克笔在设计稿上勾勒出弧线,墨色在宣纸上洇开细小的毛边。

「舒舒,高中群里又在说同学聚会的事了。」苏时晃了晃手机,「我知道你从来不看群,你还记得那时我们班的江然吗?」

我仔细搜索了一下记忆,很模糊,摇摇头。

「哎呀,就是那个数学课代表,你忘啦?他还找你要过联系方式呢!他还给你写了情书,你知道数学好的人写的情书吧,确实没什么人味。你还说你不喜欢他,只喜欢宋景。」苏时看我茫然的表情,「江然可暗恋了你好多年了,至今单身呢。」

我抱起一个抱枕放在腿上,「我很少收到情书,所以我基本有模糊的印象,这个江然我是真不记得。」

「啊?」苏时狐疑的表情看着我,转了转眼珠子,「不过这事,好像是宋景告诉我的。」

我和苏时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。

「天哪,是宋景截胡了别人给你的情书!」苏时兴奋道,随后皱了皱眉,「那你们,真的不可能了吗?」

我没有立刻回答,倒了杯水踱步到阳台。

「你也知道他和我的差距。」

「舒舒,也许你该相信一下宋景解决问题的能力。」

「我们之间早就失衡了,不仅是家庭背景。我们之间就像一场游戏,他是操控键盘的那个人,可以随意暂停,而我就像一个游戏人物,没有任何话语权。」

苏时罕见地沉默了。

「温小姐,这里要装玻璃幕墙吗?」施工队长的问话打断思绪。

我抬头望向二楼挑高的空间,阳光正透过脚手架的缝隙,在灰墙上投下蛛网般的光斑。

「对,要整块的 Low-E 玻璃。」我比划着。

傍晚,我抱着设计稿推开了一家咖啡馆的门。

「宋总,这季度并购案……」

那个清冽的男声让我脚步顿住。

透过玻璃窗,宋景坐在阴影里,西装领口微敞,指间夹着支没点燃的烟。

对面的女人,是苏时说的白若一。

「先不说这个。」他声音里带着疲惫,「温舒她……」

我猛地转身,设计稿边角刮过围栏,发出刺啦声响。

心跳声盖过了身后的脚步声,直到拐进巷口,才发现手里的纸已被攥出褶皱。

两天后,南城国际设计展揭幕。

我抱着作品集排队进场,听见身后两个策展人闲聊:「听说宋氏这次要签走那个兰洛回来的新锐设计师,叫什么温……」

「温舒?」我回头,迎面撞上宋景的助理。

他愣了愣,迅速恢复职业化微笑:「温小姐,宋总想请您去聊聊。」

旋转楼梯的光影在他西装上流动,我跟着走上楼。

VIP 室落地窗前,宋景正在看一幅鲸落主题的装置艺术,听见脚步声转身。

「你的作品集……」他一向那么从容,「很惊艳。」

我把牛皮纸袋递过去,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。

「谢谢宋总赏识,」我退后半步,保持职业微笑,「但我打算自己创业。」

他阖了阖眼,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:「来我这里工作,我会给你更广阔的空间。」

我定了定神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而疏离:「宋总,建立属于自己的工作室,这是我一直以来的追求。」

我的目光坚定地落在他身后那幅鲸落主题的装置艺术上。

宋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他向前迈了一步,似乎想要靠近我,但又在中途停住了。

「温舒,你知道的,以我的资源和平台,能让你的设计更快地被世界看见。」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
「宋景。」我第一次在这种场合直呼他的名字,「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,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轨迹。我很感激您对我作品的认可,但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去打拼。」

我刻意将「宋总」换成了「宋景」。

他的喉结动了动,像是想说些什么,却又被强行咽下。

沉默了片刻后,他缓缓开口:「是因为我姑姑吗?」

「宋景,这和她无关。」我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不被他的话左右。

宋景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,他垂下眼帘,像是在思索着什么。

我看着他,心中五味杂陈。

我没有回头,只是微微点了点头,便推开了门,走了出去。

这才刚回国不久,苏时就兴奋地告诉我,高中同学又组织了一场聚会。

我有些犹豫,毕竟已经离开这么久,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,更怕遇到宋景,徒增尴尬。

但在苏时的软磨硬泡下,我还是答应了。

聚会这天,走进聚会的餐厅包间。

一推开门,嘈杂的人声瞬间涌来,同学们的笑脸映入眼帘。

苏时眼尖,一下子就看到了我,她尖叫着跑过来,一把抱住我,「舒舒,你可算来了!」

我和同学们一一打招呼,大家都对我在国外的经历充满好奇,围过来问这问那。

我微笑着一一作答,目光却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搜寻,直到确定宋景不在,才暗暗松了口气。

这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包间,是林子意。

她还是和以前一样,打扮得光鲜亮丽,眼神中透着一种高傲。

她看到我时,微微一怔,随即恢复了那副不屑的表情。

她径直走向人群,和几个女生聊了起来,时不时发出尖锐的笑声。

不一会儿,江然也来了。

我看着这个名字熟悉却面容有些模糊的男生,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关于他的片段。

好像大学的时候买饭见过他。

苏时在我耳边小声说:「看,这就是江然,当年可暗恋你好久呢。」

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,江然看到我走过来:「温舒,好久不见,你变得更漂亮了。」

「谢谢。」

正当大家聊得热闹时,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,宋景走了进来。

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,身姿挺拔,气质愈发成熟稳重。

他的出现,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,包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。

林子意的眼睛更是亮了起来,她毫不犹豫地迎上去:「宋景,你可算来了,大家都等你好久了。」

宋景礼貌地笑了笑,目光却在人群中搜索,当他看到我时,眼神猛地一滞,脚步也停住了。

一时间,包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。

苏时看看我,又看看宋景,赶紧出来打圆场:「好了好了,大家都别愣着了,快坐下来吃吧。」

同学们纷纷入座,我刻意选了一个离宋景较远的位置坐下。

吃饭的时候,大家一边回忆着高中的趣事,一边分享着现在的生活。

林子意坐在宋景旁边,不停地找他说话。

江然坐在我旁边,他小声问我:「温舒,你在国外过得好吗?」

我点点头,笑着说:「挺好的,你呢?」

他挠挠头,说:「我就那样,一直在南城,没什么大的变化。」

聚会进行到一半,苏时提议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,同学们纷纷响应。

轮到宋景时,林子意一脸期待地问:「宋景,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?」

宋景的目光再次看向我,沉默了片刻,说:「有。」

林子意的脸色微微一变,却还是强笑着追问:「是谁啊?」

宋景脸色淡淡没有回答,只是端起酒杯,喝了一口酒。

轮到我时,一个同学笑着问:「温舒,你和宋景大学的时候真的在一起了吗?」

我下意识地看向宋景,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,目光交汇的瞬间,我仿佛回到了高中那段青涩的时光。

我定了定神,说:「是。」同学们开始起哄,林子意脸都绿了。

最后还是苏时她们圆场,才跳过这个话题。

聚会结束后,大家陆续离开。

我和苏时一起走出餐厅,江然跟上我们,「温舒,苏时。」

「有什么事吗?」

「我和我妻子这周五结婚。」他递出两份请柬。

「你都要结婚了啊?什么时候的事啊?」苏时问道。

「我们在一起一年了。」江然的表情洋溢着幸福。

「新婚快乐,我们会去的。」我笑着说。

寒暄了几句,江然和我们道别。

宋景突然追了上来,他看着我,欲言又止。

宋景看着我,声音有些沙哑:「我们能聊聊吗?」

我摇摇头,说:「没什么好聊的,过去的都过去了。」

说完,我拉着苏时就走,留下宋景一个人站在原地。

我让苏时自己回家,我还有些事要处理。

她担忧地看着我,却被我塞进了出租车里。

我望着夜空,心中暗暗叹了口气。

同学聚会结束,我心里没由来的烦躁。

一个人去了附近的一家清吧。

清吧柔和的灯光,宛如月光般洒落在各个角落,与外面喧嚣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。

背景音乐若有若无地流淌着,是一首略带忧伤的爵士乐。

和我的心情还挺搭的。

我径直走向吧台,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。

「一杯马天尼。」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。

调酒师微微点头,随即开始熟练地调酒。

不多时,一杯精致的马天尼被摆在我面前。

细长的高脚杯里,透明的酒液清澈纯净,杯口点缀着一颗饱满的橄榄。

一小口酒液顺着喉咙滑落,辛辣瞬间在口腔中散开。

我忍不住轻轻皱了下眉头,再次将酒杯举起,又是一口。

一杯马天尼很快见底,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热,头脑也开始有些许眩晕。

「再来一杯。」我对调酒师说道。

我紧紧盯着酒杯,像是在这小小的酒杯中,能找到我所渴望的答案。

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的边缘,思绪也随之飘远。

我拿起酒杯,对着灯光轻轻摇晃,酒液在灯光的映照下,闪烁着迷人的光芒。

「也许醉了,就忘了。」我喃喃自语道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
然后,我再次将酒杯送到嘴边,一饮而尽。

此刻,我只希望这酒精能将我彻底淹没。

「温舒?」

我努力睁开眼,看向声音的来源。

他微微侧身,蹙眉不自觉地抿紧了唇。

「哈哈,好巧啊。」我努力保持体面朝宋景笑笑,感觉说话时自己舌头有点大。

我付了钱,准备找个酒店,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。

看着他身边的男男女女,我一个都不认识。

「我先走了,宋总你玩得开心哦!」我刚想走,就被他拉住了胳膊。

我下意识甩开他的手,一个没站稳朝地上摔过去。

却落入一个熟悉的木质香味的怀抱,宋景把我捞了起来。

我扶着他的胸口,「不好意思。」

「你一个人吗?我送你。」他的声线清润,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,温柔至极。

「不劳烦了,谢谢。」

「你们去吧,失陪。」宋景对身边的人说道。

他不容拒绝地拉着我来到了车边。

我用尽全力推开他,「宋景!」

我喘着粗气,「你听不懂拒绝吗?」

「听不懂。」他低低地开口,眼尾猩红。

我怔住。

「既然不可能了,为什么还戴着?」他伸手拉出我的项链,「温舒,为什么不告而别,为什么不相信我?」

我拨开他的手,「宋景,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。」

「你总是这样,什么都不说,连分手都不告诉我理由。你知道这几年我怎么过的吗?温舒,怎么会有你这样残忍的人?你是不是只能想到你自己?」宋景直直地看着我。

「是啊,不然还有谁能替我想?你吗?」我好笑他的话,「那我告诉你为什么,我不想攀高枝,也不想被你的家人干扰。我不会高攀你,也不会做豪门太太,我要自由,我不可能被任何东西束缚。我从来不欠你什么,我也从来没要过你什么,我只想要一段平等的感情,像你这样的,我要不起。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和我并肩前行,共同面对生活的人,而不是一个总让我等待、总试图为我规划一切的人。宋……」

话音未落,他伸手从我臂边穿过,环住我的腰身将我紧紧勒进怀里。

炽热的体温穿过布料熨贴着皮肤,脑袋也跟着埋进了我的颈窝。

「你终于说出来了。」

他身上的木质香味恰到好处地盈满鼻尖,我的脑袋跟着清醒了一些。

我挣脱不开,也就任由他抱着。

「宋景,我们就这样吧,别再折腾了。」我轻轻拍拍他的背。

「舒舒,你所有的顾虑我都可以解决,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好不好?」他终于松开我,垂眸看着我的眼睛。

「我们都不是孩子了,你还想跟我私奔不成?」我摇了摇头,「再说,你怎么保证我还爱你?」

宋景视线下移,盯着我的嘴巴。

我往后退了一步,他刻意凑近,「你难道是为了工作买醉吗?小酒鬼。」

我侧过头,伸手去推他,却被他扣住手腕。

我可能真的醉了,此时我难以拒绝。

贴近的前一秒,他开口,温柔至极:「可以吗?」

我抬起头看他,他的眼里是含情的笑意。

我鬼使神差地点头。

下一秒,他的唇落下,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。

柔软的触感像是羽毛轻轻扫过,与他身上的香气混在一起,在酒精的作用下愈发令人眩晕。

我的手腕还被他扣着,无处安放的手最终抵在他胸前,却被他一把按住贴紧胸膛。

心跳的震动透过掌心传来,滚烫得惊人。

呼吸交缠间,我听见他低低的叹息,像是压抑了许久的委屈终于找到出口。

他揽着我腰的手越收越紧。

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。

两个人呼吸交错地交织,黏腻缠绵的轻微口水声随着搅弄暧昧压抑地响。

混乱喘息间,我迷蒙地睁开眼,他低垂的眼尾泛起情欲的绯色。

他动作越发用力,掌心突然扣住我的膝弯,轻而易举地将我凌空抱起,随后放在车后座上。

他纠缠着我的每一处敏感,像是要将几年来所有的思念都揉进这个吻里。

恍惚间,我想起曾经。

所有的倔强和防备轰然倒塌,泪水不知何时滑落,混着唇间的味道,分不清是苦是甜。

他吻去我眼角的泪,带着沙哑的嗓音在我唇边呢喃:「我爱你。」

我的意识就像浸在浓墨里的宣纸,晕染得只剩混沌的黑。

宿醉的头痛像细密的针,扎进太阳穴时我才猛地睁开眼。

映入眼帘的是酒店房间的天花板,消毒水混着残留木质香的气味让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来。

记忆中好像我很早就睡着了。

「喝酒误人。」我撑着额头坐起,指尖触到颈间的项链。

理智像被冷水浇透,胃里一阵翻搅。

快速换好衣服,我几乎是逃跑似的跑出酒店。

清晨的风带着凉意,吹得我打了个寒颤。

刚掏出手机准备叫车,一辆黑色轿车却稳稳停在面前。

车窗降下,露出宋景助理陈敬那张总是一丝不苟的脸。

「温小姐,」他语气恭敬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,「宋总让我送您回去。」

「不必了,替我谢谢宋总。」我刻意让语气显得疏离,转身想走。

「温小姐,」陈敬却推开车门走了出来,西装革履的他在晨光里显得有些严肃,「或许您可以听我说完几句话再做决定。」

我顿住脚步,回头看他。

他下车关上了车门,伸手:「请,这边聊。」

陈敬的皮鞋踩在酒店门前的鹅卵石路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
他带着我走进了休息区。

「我在宋总身边待了八年了,宋总向来不喜欢手下的人管他的私事。但这些事,我觉得你应该知道。」他深吸一口气,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加密 U 盘:「当年您被网暴时,宋总正在谈北城设计公司的并购案,那是他接手宋氏后最重要的项目。」

U 盘插入电脑的瞬间,屏幕亮起密密麻麻的邮件截图。

「他让技术部追踪黑粉 IP 时,发现主谋是对家公司雇佣的水军,于是默默帮你处理了。」陈敬的声音低下去,「他不敢联系你,怕你觉得有压力。」
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
舆论爆发时,他连夜撤下热搜的手段,在我眼里成了权力的示威。

陈敬关掉电脑,「温小姐,你知道为什么宋总那么急于接手公司吗?」

我机械式地摇摇头。

在我的印象里,宋景是突然变得很忙的。

「因为公司前任总裁,也就是宋总的父亲,在几年前就查出了肺癌。肺癌中恶性程度极高的小细胞肺癌,从化疗到离开不到一年。老宋总临走前,希望宋总守住家业。宋总是独生子,必须挑起重任,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。」

我感觉脑袋嗡地炸开。

晨雾不知何时散去,阳光透过梧桐叶隙落在我手背上。

陈敬继续说,「您正在创业,应该了解,要接手这样大的公司需要做出多大的努力。」

「他为什么……从来都不告诉我这些?」我捂住胸口,尽力压制住情绪。

我知道没有家人的痛苦,此刻我只感觉心痛得厉害。

手机在包里震动,夏寻发来工作室的施工进度图。

「温小姐,」陈敬递来一份文件,「宋总让我转告,『星耀计划』的首席设计师席位永远为您保留。但如果您坚持创业,宋氏愿意以匿名投资人的身份注资,不参与任何管理决策。」

文件夹里掉出张泛黄的便利贴,是高中时我画在草稿纸上的涂鸦:扎马尾的女孩踩着鲸鱼尾巴,旁边歪扭地写着「一起去看鲸鱼展」。

「宋总说,你是刺猬,给你的帮助必须藏起来,不然你会跑掉。」

我忽然想起大二那年,宋景在图书馆塞给我的牛奶糖。

包装纸上的字迹和便利贴上如出一辙,都是他故意练得歪扭的幼稚笔画。

喉咙发紧,我几乎说不出话。

他不是不想解释,只是怕我的骄傲容不下他的迂回。

「温小姐,」陈敬看着我,眼神恳切,「昨晚宋总喝醉了,一直念叨你的名字。其实您离开的那天,他追去了机场,只是没敢上前……」

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。

落地窗外风卷起地上的落叶。

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坚守平等的爱情,那些我曾怨恨的,他早已默默替我挡在身后。

我分不清,自己坚持的「自由」,究竟是保护色,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懦弱。

我一直认为我应该是自由的,执着到后来觉得宋景牵制我的情绪就是一种不自由。

我忘了,爱本就是互相牵制。

「温小姐,我送您回去吧。」

「不,你送我去宋氏吧。」我指腹擦去脸上的泪珠。

陈敬专注地开着车。

车子缓缓驶入宋氏集团的地下停车场,停稳后,陈敬下车为我打开车门,礼貌地说:「温小姐,这边请。」

我跟在陈敬身后走进电梯。

电梯里,陈敬按下顶层的按钮。

「叮」的一声,电梯门缓缓打开。

宽敞明亮的总裁办公室映入眼帘,宋景正站在落地窗前。

陈敬很识趣地退了出去,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。

一时间,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,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
我望着宋景,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,千言万语涌上心头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
他的眼神里带着疲惫,却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亮了起来。

「你怎么来了?」宋景率先打破沉默。

我点点头:「宋景。」眼眶突然湿润,「对不起,我让你过得这么辛苦。」

宋景几步走到我面前,抬手轻轻为我擦去眼角的泪,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,「怎么越长大越爱哭了?」

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,滚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,「其实你走的这几年,我很想去看你,我怕打扰到你的生活,怕你还在怨我。」

我再也忍不住,扑进他的怀里,紧紧抱住他,「你是不是很怪我没有坚定地相信你?」

宋景紧紧拥着我,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,「不怪你,你也很迷茫,我理解你。」

他轻轻弯腰,低头吻了吻我的发旋,呼吸里带着清苦的咖啡香,他出声:「舒舒,只要你还肯让我留在你身边,我就满足了。」

我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:「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」

宋景放开了我:「我以为我可以把所有事处理好,我不希望你还为我烦忧。从某种层面上来说,其实我们是一样的。我怪你什么都不说,我自己却也没有坦诚对你。」

他的声音很沉:「我们都做到了自知。我们都足够了解自己,爱自己,也确实让我们各自都实现了梦想。」

「我为你骄傲。」我伸手去够他的脑袋,头发在阳光下泛起金光,像一只大金毛。

我忽然咬住他的下唇。

他闷哼一声,扣在我腰间的手骤然收紧,将我整个人提起来圈在怀里。

「舒舒,」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「我们重新开始,好不好?」

落地窗外的流云漫过玻璃幕墙,在他肩头投下流动的光影。

「你不怨恨我吗?」

「你把我丢下的几年里,或许某一瞬间是想过的。」宋景把我耳边的头发掖在耳后,「比起这些,我怕的是你独自穿过风雨时,身边连个递伞的人都没有。」

宋景的拇指碾过我的唇线。

「那时我总怕你一个人说走就走了。后来我想,会不会是我牵绊住你寻找自由的脚步。你来找我那天临时出差,我走得太匆忙。我看到红色感叹号的时候真是彻底慌了,我跑去你的住处找你,你只留下一箱我送你的东西。」他忽然低笑出声,「你好像有要和我一刀两断,从此相忘于江湖似的决绝。」

我攥着他衬衫的手指猛地收紧,布料下的肋骨硌得掌心生疼。

他却像毫无察觉,只是垂眸望着我,「其实人这辈子,总得有段路要独自走。」

「我们都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,变得更好。」他忽然低头,鼻尖蹭过我湿润的睫毛,「看到你发表在期刊上的论文,看到你在国际论坛上侃侃而谈的视频,看到你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,我就觉得,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。」

风从开敞的窗涌进来,他一把将袖子扯到肩头,露出一道浅浅的疤痕。

高中留下的那道印记,我以为早就淡得看不见了。

「你看,这是我保护过你的勋章。」他捉住我抚向疤痕的手按在胸口。

流云漫过他的眉骨,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。

「所以舒舒,别再问我怨不怨恨了。你要知道,能被你『丢下』,本身就是一种特权。」

我盯着他喉结滚动的弧度,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来。

还好早上没来得及化妆,不然这会儿功夫成熊猫了。

「宋景你这个傻子……」指尖攥着他衬衫前襟用力摇晃,布料被揉出深深的褶皱,「哪有人把被丢下当成特权的?你是不是这些年一个人扛太多事,脑子都糊涂了?」

他掌心的温度顺着我发顶往下漫,像温水漫过干涸的河床。

我吸了吸鼻子,声音黏糊糊的像被水泡过,「我凭什么能让你这样对我?凭什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纵容?」

「因为我爱你,我不想给你一个虚无缥缈的『永远爱你』,但我能保证每个当下,我都爱着你。」

「土。」我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胸肌。

宋景微微眯起眼,嘴角勾起一抹邪笑,「我也想捏。」

「不正经,」我戳了戳他的腰窝,「其实我走了那么多地方,遇到了那么多人。但心里总有个角落是空的,只有你能填满。」

「你所有地方,我都能填满。」

他喉间溢出低哑的笑,扣在我腰间的手忽然发力,将我整个人腾空抱起。

我慌乱中抓住他的衣领,却被他带着走进办公室里面的休息室。

「舒舒……」他的吻落得又急又重,从眉心漫过鼻尖,最终咬在我发烫的耳垂上。

指腹掀起我衬衫下摆,带着薄茧的掌心贴上腰腹,激起一阵战栗的痒。

室内陡然暗下来的瞬间,他咬住我下唇含糊不清地笑,「得用一辈子来填。」

我后背抵着沙发的凉意,身前却是他灼人的体温。

他解开我衬衫纽扣的动作又慢又沉,指腹碾过锁骨处的皮肤,像在抚摸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
呼吸交缠间,我攥着他肩背的手指陷进布料,却被他捉住手腕按在头顶。

「说你想我,」他的吻沿着脖颈往下走,在胸口留下浅红的印子。

窗外的风卷着流云撞在玻璃上,混着他喑哑的喘息,竟比任何情话都让人腿软。

「宋景……」我弓起脊背,感觉他的手探进更深处。

他忽然停下动作,鼻尖蹭着我汗湿的鬓角,声音里带着得逞的笑意:「现在知道谁不正经了?」

下一秒却咬着我耳垂呢喃:「舒舒,我想让你全身都记着属于我的温度。」

陈敬送来的文件袋里,匿名投资协议的末页签着宋景的名字,钢笔字迹力透纸背。

苏时也时不时会光顾我们的设计室,她闹着也要给我打工。

我被她抱着胳膊摇啊摇,我说 stop,大小姐乐意玩 Cosplay,那就来扮演我的助理吧。

没想到的是,她真的按时到场了。

工作室的木质招牌挂上门楣,夏寻抱着她的文件夹站在梧桐树下。

夏寻翻开烫金封面,离职证明夹在里面:「我跟那个拖工资的老板说,『老娘要去当真正的设计师了』!」

我把手放在胸前,朝她鼓掌。

叶可棠踩着马丁靴抵开玻璃门,手里拎着三大袋设计工具:「舒舒,我跟你说,我跟公司辞职,他们居然还给我发了遣散费。」

我挑起眉,开玩笑:「你们要在我这离职的话,可没有遣散费。」

苏时咬牙切齿:「黑心资本家!」

我进门坐在皮质座椅上,「每人工资我们私谈,你们保准满意。六险一金,节假日全部正常休息不调休,除法定年假外,还有额外的带薪年假 20 天。后期我们公司大了会换场地,会配备咖啡厅、健身房、医疗室、阅览室。可以每周申请一定天数的居家办公,或者自由调配年假使用时间。提供多样化的培训课程,包括入职培训、岗位技能培训、领导力培训等。升职涨薪不是梦!」

她们三个惊得下巴都要掉了。

「老板,你好像传销啊。」苏时食指摸着下巴,表情匪夷所思。

「投入少、见效快,轻松月入过万!」我配合道。

叶可棠苍蝇搓手,「我要死在工位上。」

「别!」我赶忙摆手,「别别别,要不我工资降低点,你别死我这。」

「那不行。」三人异口同声。

「感觉这些条件,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是梦里才能实现。」夏寻的表情像中了彩票,「对比下来前公司简直不是工作,是受刑!待遇区别太大了。」

「其实我刚回国时也想着先替别人打工来着,可惜没办法,宋景给的太多了。」我扶额苦笑。

苏时嘴角抽了抽,招呼两人去办公室。

「哎?别走啊,再听我吹一会!」我伸手朝着她们的背影。

几个人头也不回。

我们招来的第一个叫林小满,是栖风大学的应届生。

小姑娘面试时攥着作品集的手指发白:「温老师,我刚毕业,大学学的市场营销。您看,这是我大学拿的奖项,还有实习证明。」

她说话时总爱抠手,像极了当初攥着补助金申请单的我。

开工第一天,夏寻在开放式工坊的白墙上贴满了潘通色卡。

宋景的投资像场及时雨,却从不过问工作室运营。

夏寻突然用沾满颜料的手戳我手机屏幕,「快看时尚新闻!宋氏旗下的奢侈品集团主办『东方美学设计周』,主办方居然给我们发了邀请函!」

烫金信封里躺着四张 VIP 席位卡。

我摩挲着卡面凸起的纹样时,宋景的消息恰好弹进来:「记得来。」

设计周开幕当晚,我站在试衣间的三面镜前,望着镜中穿鱼尾裙的自己。

月光白的缎面垂坠如流水,后腰处的刺绣蓝鲸用银线勾勒出骨骼,转动时仿佛在波光里游动。

宋景的声音从镜后传来,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,指尖捏着枚珍珠别针:「秀色掩今古,荷花羞玉颜。」

我转身时裙摆扫过他的皮鞋,他突然按住我的后颈。

滚烫的呼吸落在发顶,一个吻落在额头。

宴会厅水晶灯的光芒倾泻而下时,宋景牵着我走过红地毯的瞬间,快门声如潮水般涌来。

我下意识攥紧他的手,却被他带着朝媒体席挥手:「今天你是主角。」

展台前的全息投影正播放我们工作室的「再生」系列,夏寻举着香槟朝我挤眉弄眼,叶可棠已经拉着评委聊起了缂丝工艺的创新。

突然有人轻拍我的肩膀,转身时撞进一双含笑的杏眼。

「温小姐,我是宋氏奢侈品部的白若一。」她眼尾上勾,下睫毛红色略作点缀,像一只刚褪去稚气的小狐狸。

「你好。」我握住她伸出的手。

她长发被精心打理成温婉的发髻,鬓角垂着两缕碎发,米白色缎面礼服衬得脖颈线条愈发纤细。

「您的《兰舟》系列我看了预展,太惊艳了!」她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惊叹。

「宋总说您是他见过最有潜力的设计师。」她忽然俏皮地眨眨眼,「第一名考进栖风设计系的温舒,我的前辈,也是我的偶像。」

「谢谢,你也很优秀,学妹。」我含着笑意点头。

「您知道我?」她说话时眼神突然一亮,带着惊喜。

「我们是同一个老师,我找她请教问题的时候,她提起过你。」我顿了顿,看着她骤然绷紧的肩膀,补充道,「她说你是她带过那一届最有天赋的学生,哪怕是最基础的作业,都能让人眼前一亮。」

白若一用力地点头,发髻上的碎钻随着动作轻轻晃动:「对呀,我一直以您为目标努力。这次能在这样的场合见到您,简直像做梦一样。」

我双眸微动,突然想到了点什么,「温舒的小画板?」

白若一更是震惊,「姐姐!你怎么知道是我?」

我搂住她的腰往怀里送,她也激动地回应我。

「当初在我微博评论区和黑粉奋战的粉丝,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呢?」我笑了笑,当时那个 ID 是「温舒的小画板」的粉丝,资料我只知道一个女性的显示。

我因为老师的原因很早就知道白若一这个人。

知道我设计系的那么多细节的,一定是本校本专业,具体是谁,不难猜。

因为这个姑娘的头像是她自己的作品。

「你的头像,是张对着夕阳拍的速写本内页吧?」

白若一愣了愣,下意识点头。

「我早年间在栖大系楼后花园写生。」

「很巧的是,」我抬手帮她理了理鬓角碎发,「我喝咖啡的时候不小心溅到了上面,那页纸的边缘有个很小的咖啡渍,形状像颗星星。我大四去找老师的时候,她在翻你的作业册,我看到了相似的星星。你的头像速写本右下角,有个一模一样的星星渍。」

白若一忽然笑出声,眼泪却跟着掉下来:「是我!那天帮老师整理您的旧画发现的,我总觉得跟您的画沾点边,好像就能离梦想近一点。」

我替她拭去泪痕,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:「你早就活成了自己的光,小画板。」

晚宴进行到一半,宋景被几位时装总监围住讨论,我端着果汁站在露台透气。

晚风掀起旗袍的开衩时,宋景的姑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,手里的香槟杯泛着琥珀色的光。

「温舒。」她的声音比记忆中柔和许多。

我看向她,没有了当年的胆怯。

「当年的事情,我向你道歉。」翡翠手镯在月光下流转,「从小父母就对我和我哥非常严厉,我哥走后,我总怕小景被感情冲昏头脑,忘了自己背负着什么。我们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于小景,我后来才醒悟,我们对他实在过于严厉。」

「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做法,但如果是我,我绝不会这么对待别人。」我淡然道。

她望着舞池中央与人交谈的宋景,眼神里藏着释然,「对不起小温,是我当初太过独断专行。」

宋景带我回家见他母亲,雕花铁门在眼前缓缓展开时,我攥着准备好的伴手礼,手心沁出的汗濡湿了锦盒。

庭院里的栀子花开得正好,她站在廊下等着我们。

她气质优雅,面容虽已不再似我高中那时年轻,但依旧是容色清秀。

花瓣落在宋景母亲的银丝眼镜上,她抬手拂去时,我才发现她腕间戴着只点翠手镯。

「快进来吧,外面晒。」她笑着侧身,声音比想象中温和,引我走进客厅时,手腕轻转,手镯碰撞出细碎的叮咚声。

我笑着点头,「阿姨好。」

宋景也在一边笑嘻嘻,「妈。」

宋母和我想象的不同,宋景说他从小父母就对他十分严厉。

我以为是不苟言笑的性格,却待我十分亲和。

「这是我年轻时设计的第一件首饰。」她笑着引我走进客厅,博古架上摆满了珠宝设计稿,「小景说你专注于服饰配套设计,其实我早年间也研究过旗袍与玉佩的搭配比例。」

「我不知道原来阿姨也喜欢设计。」我望着那些泛黄的画稿,语气里满是惊喜。

说话间,她从紫檀木匣里取出一对耳环:「那都是早年的事情了。」

和田玉雕琢的玉兰含苞待放,细如发丝的金丝在花瓣边缘缠绕出卷草纹,耳钩处还藏着颗米粒大的珍珠。

「我小时候也喜欢跟着我妈写写画画,还被我爸批评不务正业。」宋景坐在沙发上,语气里带点打趣的意味。

宋母剜了一眼宋景,「你要学什么我们没给你学?你说要学钢琴,上一半溜出去打球,绘画班给颜料抹同学衣服上,还好意思提?」

「那谁让他骂我的,活该。」宋景撇撇嘴。

她替我别在耳后,冰凉的玉质贴着耳廓,「玉养人,这纹样,与你旗袍领口的缠枝莲正好呼应。」

我对着镜子抬手轻触耳环,确实很适合我。

「真漂亮。」宋母看着我夸出声,转头好像越看宋景越不顺眼,「厨房炖着汤呢,去看看你张阿姨菜炒得怎么样了,别杵在这儿碍眼。」

宋景瞪大双眼,「什么?我多久才回家一趟,这就看我不顺眼了?合着你就想看温舒吧,我这儿子是多余了。」

「少贫嘴。」宋母拿起桌上的东西作势要打,他才嬉皮笑脸地溜向厨房,临到门口还回头冲我挤了挤眼。

客厅里只剩我们两人时,宋母忽然拉我在藤椅上坐下。

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她银白的鬓发上,泛起柔和的光泽。

「小景这孩子,他爷爷奶奶走得早。我和他爸从小就对他太过严格,他爸总说男孩子要糙着养。」她轻轻摩挲着手镯,「他青春期那几年,我们正忙着拓展海外业务,没空管他。每次深夜回家,总看见他蜷在沙发上睡。他高中做的那些事情,我后来才发现是在博求关注。」

我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,温热的水汽漫上眼眶。

原来他和我一样,总是在等待家人的爱。

手背忽然贴上一片温热,宋母的掌心带着点岁月的薄茧,轻轻覆在我手背上。

「那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,」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栀子花瓣,「每次家长会,你都在座位上努力写着什么东西。那时小景翻箱倒柜找你设计的参赛稿,说要拿去装裱了挂书房,被我笑了好几天。」

我指尖一颤,耳后的玉兰花仿佛也跟着发烫。

她转头看向我:「没想到兜兜转转,我们还能做一家人。要是你们真打算结婚,」她顿了顿,把我的手又握得紧了些,「我们宋家绝对不会亏待你,也是弥补了我这辈子没有女儿的遗憾了。」

我喉间发紧,耳后的玉兰耳环仿佛浸了温水,烫得人鼻尖发酸。

我点头,眼眶泛酸,「我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有家人。」

说到最后几个字,泪珠终于忍不住滚下来。

「傻孩子,该高兴才是。」她红着眼眶掏出手帕替我擦泪,动作轻柔,「如果你们打算结婚,你宋妈妈给你准备嫁妆。」

阳光穿过窗落在她笑纹里,想起高中时总见宋景在笔记本里画栀子花,原来那笔暖黄的底色,是从这里来的。

「妈!温舒怎么哭了?」宋景不知何时凑到藤椅旁,手里还捏着块没吃完的西瓜,急得直皱眉。

宋母笑着拍开他的手:「就你话多。」转头看向我时,眼里的笑意更浓了,「快尝尝张阿姨切的西瓜,甜得很。」

我咬了口西瓜,清甜的汁水混着泪意滑进喉咙,忽然觉得,这大概就是家的味道了。

远处传来厨房的抽油烟机声,夹杂着宋景和张阿姨的笑闹。

忽然明白宋景身上那份温和的包容是从哪里来的了。

工作室的玻璃幕墙在晨光里泛着冷调的光,推门时风铃叮咚作响。

是夏寻用废弃铜丝弯的鲸鱼骨架,风过时总像有群鱼从头顶游过。

「舒姐,意大利那边刚发邮件,说要加订五十套『再生』系列!」林小满抱着平板冲过来。

我刚接过苏时递来的热咖啡,就被叶可棠拽着往二楼跑:「快看新到的面料!张阿姨说这是她徒弟花了半年织的,你看这渐变……」

我刚在修改好的旗袍纸样上签字,就被夏寻拉到样品间。

她正对着穿衣镜比划新做的裙子:「你看这渐变金线,是白若一从兰洛寄来的,她说只有我们的设计配得上这料子。」

我抿了口咖啡,瞥见手机弹出的消息,是白若一发的现场图。

她在巴黎时装周的秀场后台,手里举着件改良旗袍。

配文很简单:「师承温舒,向光而行。」

想起刚租下这老房子时,那时旧旧的老洋房活生生被我改成现在这副样子,真是不容易。

工作室的《兰舟》系列在设计周斩获金奖那天,林小满举着奖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夏寻和叶可棠抱着我在台上跳成一团。

后台的监控画面里,宋景站在阴影里举着手机录像。

庆功宴结束时,我趴在宋景肩头数他衬衫上的纽扣。

晚风卷着梧桐叶掠过老洋房的尖顶,我望着二楼亮着灯的工作室。

宋景握住我戴戒指的手,在月光下轻轻晃了晃:「舒舒。」

「嗯?」

「等这阵子我忙完,我们去母校转转吧。」

「好啊,是好久没回去了。」

宋景搂着我的腰,和我一起看向二楼,他的侧脸恍惚间和高中的时候重叠了。

微风轻拂,树叶沙沙作响。

因为是周末,高中教学楼的走廊空荡荡的。

风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,卷起讲台边半张废纸。

我和宋景找到高三(3)班。

黑板上还留着半截没擦完的函数图像,粉笔灰在讲台上积成薄薄一层白。

我们踩着地板走向后排位置坐下,恍惚间看见苏时和杨星星的背影,那时她们总在前面叽叽喳喳传纸条。

有几次俩人大声了点,还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,我在杨星星背后画了半天选项,她愣是五感尽失,不懂我在写什么。

最后被罚站了一节课。

宋景趴在桌面上侧着头看我,他那张清隽惑人的脸在眼前放大。

清隽的眉眼在逆光里镀着层金边,鼻梁比少年时更挺括,下颌线也添了几分硬朗,可眼底的笑意依旧像当年那样,带着点狡黠的温柔。

我扭头往外看,操场的塑胶跑道在烈日下泛着油亮的光,篮球架的影子被拉得老长。

指尖忽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了一下。

转头的瞬间,一枚钻戒正躺在宋景摊开的掌心,钻石在暮色里闪着细碎的光。

我再看向宋景,他正笑盈盈地看着我。

「温舒,你愿意和我结婚吗?」他拿着钻戒盒子,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,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
「我给你买了一套老宅附近的房子,你把它装成你喜欢的样子,我们住在一起,养一只你最喜欢的金毛,我们一起组建一个家庭。」

他的拇指擦过我眼角的泪痕,指腹带着薄茧却格外轻柔:「我知道你不想被困住,你想去哪里,我都可以和你一起。过去那些没能陪你的日子,我都一笔一笔记着呢。往后你的每个需要我的日子,我再也不缺席了,好不好?」

我看见为我挡椅子被擦伤的宋景,看见那个递给我烤冷面的少年,我看见他眼里的自己。

我哽咽着最终只能用力点头,连「我愿意」三个字都被哽咽吞成了气音。

宋景将戒指轻轻戴在我无名指上,随后紧紧抱着我。

他下巴抵着我的发顶,后颈处传来湿热的触感,「舒舒,从第一次见你,我就在想这一天了。」

我也紧紧回抱着他,「我爱你。」

「我也爱你。」

此刻我的所有幸福,都在这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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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8:50:3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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