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盯着我,许久,终于同意了。
我松了口气,倒不是我视死如归,而是心里明白,奇货可居,我对巫卡一定很重要。
在我的带路下,马车在花园的围墙外停住。
巫卡奇怪地瞥了我一眼,我站在大槐树下,怔怔地发呆,然后一口气爬上树顶。
花园里静悄悄的,只有晚风吹过秋千,一摇一晃。
草丛里,夏虫细细的鸣叫。
花园后的闺楼,窗帷紧闭,王家小姐,现在在干什么呢?
帮里的兄弟,都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
其实他们不知道,虽然王家小姐长得俊俏,皮肤白净,身材也好,但我偷看她,不是因为这些。
也不是因为三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黄昏,她施舍过我一块碎银子。
我喜欢偷看她,是因为她把银子亲手放在了我的手里。
她雪白的手,我乌黑的手。
她不嫌我脏。
夜风如梦,金黄色的槐花像细碎的铃铛,幽幽飘香。
那块碎银子,我没有留着,很早就花完了。
因为我清楚,留得住银子,留不住别的东西。
癞蛤蟆是吃不到天鹅肉的。
王家小姐就像这华贵的洛阳城,离我好远,好远。
这一生,我都只能隔着墙,偷偷地,偷偷地看。
看她笑,看她嫁人。
这一生,我都只能是个小无赖。
不知为什么,我觉得有些心酸。
空空荡荡的花园。
王家小姐的笑声,如梦。
我的少年,我的十六岁如梦。
“贼老天,去死啊,啊啊!”
我大吼了一声,用力拍了拍胸脯,滑下树,大步向马车走去。
再见了,乞讨坑蒙小偷抢劫帮!
再见了,死鬼老爸!反正我也没钱给你烧香上坟!
二十年后,老子又是一条好汉!
冠盖云集的璀璨夜色中,马蹄哒哒,马车驶出了洛阳城。
对了,在城墙根,我撒了一泡力道十足的尿,用砖头歪歪斜斜地写下了:“林飞到此一游。”
马车一出洛阳城,上了郊道,就越跑越快,像发了狂似的。
虽然我没有骑过马,可我知道,就算是千里马,也不可能跑得这么快。
太古怪了。
车厢剧烈地震动,巫卡阴寒着脸,一声不吭,这个王八蛋搞什么鬼?
反正我是做一天和尚,撞一天钟,老子现在死都不怕,只管骗吃骗喝。
接下来的日子,除了大小便和吃饭,巫卡都不让我下车了。
吃饭只能啃冷干粮,渴了就喝山泉、溪水。
马车行驶的方向越来越偏僻,出了边关,沿途,满目荒凉阴森,死寂沉沉,连个人影也看不到。
而无论我问什么,巫卡就是不回答,只是让我老老实实地听话。
还有半个月,我就满十七岁了。
这些天,我渐渐感到了死亡的阴影,比如我在树下啃馒头,大树会突然倒下来,砸中我的脚。
拉屎时,草丛里有蝎子冷不丁地钻出,死掐我屁股。
就连喝水,也会莫名其妙地呛着。
我只好无论做什么,都小心翼翼,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。
十二天的路程,我们来到了一片沼泽地,离我十七岁也只剩三天。
“下车,到地方了。”
我懒洋洋地推开车门,猛地吓了一跳。
四匹高头大马,血肉尽消,变成了四具白森森的骷髅马,僵硬地站着不动。
我尖叫一声,回过头,见到巫卡妖异流转的眸子,忍不住浑身发冷。
难道我碰上了一个妖怪?妖怪找我干什么?
心底里,我倒是希望巫卡是个妖怪,这样的话,他可能真的有力量救我。
从灌木丛里,幽灵般地钻出了三个人影。
一个白发老头,一个壮汉,一个猥琐的侏儒,面对巫卡,他们齐齐跪下:“主人,你终于赶回来了。”
巫卡“嗯”了一声:“我找到了灵媒。”
“恭喜主人,竟然在时限之前,找到了灵媒。”
三个家伙抬起头,贪婪地盯着我,好像我脸上有好多银子。
我一言不发,现在不是开口的时候,就算问了,巫卡也不会告诉我。
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,我就是对方口中的灵媒,而他们要利用我干一件大事。
他们有四个人,我只能见机行事,冲动反抗是没用的。
对于我的安分,巫卡有些意外,拍了拍我,阴恻恻地道:“听话,你就能活命。”
“快点走吧,主人,我们只剩三天的时间了。”侏儒一蹦一跳,急不可耐。
我心中一动,三天?还真是巧。
巫卡点点头:“进去吧。”
黑色的大袍展开了,一掠而起,滑入了沼泽地。
白发老头和壮汉一左一右,狭持着我,紧紧跟在后面。
沼泽地里阴森森,污水绿汪汪的,冒着混浊的气泡,腐败的烂泥,散发出一阵阵的臭味。
我们渐渐深入沼泽。
这里很奇怪,因为我还没有看见一个动物,连小飞虫、蚂蚁都没有。
这片沼泽好像吞噬了所有的生命。
“快走!快走!”
侏儒恶狠狠地催促我,我真想一拳把它的酒糟鼻打烂。
一天很快就过去了,巫卡的手里,一直拿着一卷泛黄的羊皮图,不时低头看一看,继续领路。
“不行啦,我走不动了!”我喘着气,瘫软在地上。
巫卡看了看我:“那就休息一会。”
进了沼泽地后,巫卡对我挺客气的。
巫卡背对着我,又在看羊皮图,侏儒一直盯着我,看得我心里发毛。
白发老头坐在一个树墩上,掏出旱烟管,在脚跟敲了敲,含在嘴里。
“啪嗒”一声,旱烟管突然滑落,老头剧烈咳嗽起来。
咳嗽声又细,又尖,仿佛有什么东西,正从嗓子眼里钻出来。
侏儒吃惊地回头看他,巫卡的脸色,也变了变。
“哇!”
老头痛苦地扼住自己的喉咙,跪倒在地。
一颗热乎乎的心脏蹦了出来,落在泥浆里,微微地跳动。
更新时间:2024-08-08 02:58:5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