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愁思是书上小姐们的,然而她读完,自己也就有了愁思,与书上的愁思不相干的,
那是一种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余味的愁洇染开的思。窗外的丁香落败了好些,
灰色的鸽子正好倏忽飞过,云也是洇染出去的,薄薄的,线连接着线,比薄纱更寡淡的处境,
跟她的愁思一样的寡淡,却有个浅薄的影悬在那里,有些抓肝有些挠心。她起身打开窗户,
衣服的褶皱少了些,变成与前一刻不同的褶皱。她叹口气,如出一辙闺阁女子那种式样的。
明明已不是那个旧不旧新不新的年代,她却像从那个时代跳出来,一下来到了现在的新社会,
大家都时尚明艳,只有她不动声色的含苞待放。母亲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呀,
她在一家外企做高管,做事雷厉风行的,最见不得她温吞腼腆的样子,
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,母亲见于事无补,最后总以这句话做总结,
然后就任由着她去了。她倒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自己的样子了,生就生了这幅模样,
还要怎么着呢。她有一个令母亲懊恼的名字,母亲时长嘀咕是不是这名字坏了风水,
才让她变成如今这样不合时宜的性子,父亲喜欢阮玲玉,一拍大腿安排好了她的名字,
周小玉。他们俩没为这事起过摩擦,母亲觉得遗憾的地方父亲却当成宝,
给她买一堆民国的书和小物件。她有时想,真奇妙,他俩究竟是如何走到一块去的呢。
别看摩擦不断,他俩好的简直不能再好。不过角色全是反过来的,父亲像个居家媳妇,
母亲就是那翘着二郎腿掌管大事的决策人了。她是觉着新奇,可也并不讨厌或者奇怪。
哪家的相处模式对墙壁另一边的家庭来说不是新奇的呢。她侍弄侍弄花草,对影自个怜,
双手提着包去学校,碰见熟识的同学说一声早上好,
同学们对她这种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样子见怪不怪,大家都是包容的,
可以容纳山川海河之势,各有各的个性。她静静看他们玩闹,一手轻摁着书,
一手将滑落的头发拢至耳后,眼睛被阳光刺得微眯起来。若是有人喊她小玉,
她就轻轻转向那边,答一声,唉,我在。有调皮的学生会当场表演一个爱心正中心脏的表演,
惹的她咯咯笑起来,那是极轻极优雅的笑,半遮唇,有阳光,有线装书,有白玉手臂,
再加一个心动来临的表演,那真是一个美好的秋日午后了。后来那金丝眼镜就来了,
从教室门口移到讲座上方,她喜欢那副眼镜,刚开始她是没看见眼镜里框住的眼睛,
连同那高高瘦瘦的人也是全然无视的。她的目光追随着眼镜,看它折射出来的冷光。周小玉,
冷不丁的,这声呼喊将她从对眼镜的痴迷中迷迷糊糊拉扯出来,可又不全然清醒的,
她有些茫然,迷迷瞪瞪用了往常的句式回应这声呼喊,唉,我在。然后她听见笑声,
依旧是那种包包容容的笑声,是可纳山川海河之势的,同学的,还有眼镜后面的男人。
她站在笑声中有些不知所措,腼腆的让人觉着恰到好处,
窗外穿过树木细碎的光影打在她身上,一切都像虚幻的,可这又是真的。
同学们见惯了围绕在周小玉身边的这种气场,然而男人不知道,
他头一次目睹只能出现在镜头后面的人,现真身在了真实世界,甚至绝到出现在自己面前,
他惊讶极了,一种震撼心灵并久久不散的轰动感充斥心头。他咽了口唾沫,
过了好久才恢复自己作为一名教师的身份。他唤站得窈窕的周小玉坐下,
接着念下一个学生的名字,此时此地他全是心不在焉的,他只顾照着纸上的字去念去读,
全然不知自己念出来它们究竟有何意义。那堂课他难保不出错的,
从他看见如同神祗一样的周小玉开始,他就失态了,他觉得很是懊恼,
这并不是一个教师该有的德行,他的职业操守向来排在前面,可女孩打破了它。他感到难办,
最初他是漠视周小玉的,后来又选择一视同仁,可过分的关注度,不管是刻意回避的,
假装平和的,那层外皮总归是假的,真的芯子藏在里面,那是隐秘的羞耻的背德的一份真。
他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可关键他有妻子,且还是一名人民教师,
他可以是跟学生们那样纯粹欣赏的态度,一旦这样想,他就忍不住心慌,他是心虚的,
他的欣赏里带点男人对女人的私心,尽管只有一点点,可因着他的身份,
这一点点也是致命的。他坐立不安,面上却维持得平平常常,温文尔雅,
唯恐这群青春期的孩子发觉面孔下的秘密,这些孩子精明着,周小玉呢?
他希望她精明一丝丝,又愚钝一丝丝,介于发现和未发现的朦胧期。这是卑鄙的,他知道。
他是一个卑鄙的人,他就为此而困惑了。周小玉见那眼镜后的主人是在羞窘之后了,
更新时间:2024-09-03 08:23:0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