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跪在宫外,听到太后与皇上争吵,“混账!”太后砸了一个茶杯,“我堂堂一国太后,
岂会与我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产生私情?”序雪悄无声息地从天空慢慢飘落而下,
渐渐覆盖上他的眉眼发间,他面上带着安详的笑容躺在冰凉的青石上,仿佛长久地沉睡过去。
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痕,周围数百位侍卫沉寂地立在雪中,连喘息都小心翼翼。
若水站立了许久,终于慢慢走到他身旁,跪倒在地,将他抱在了怀里。“母后!
”她听到皇帝在身后厉声喊,似是斥责她贵为太后行为太过不合礼数。
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模样,他有些怯怯地跪在地上,
身子单薄得仿佛风一刮就会倒。“母后——太傅明恂忤逆,已被朕伏诛,请母后回宫。
”她感觉皇帝的声音似乎是从天边传来,甚至有些听不清楚,
脑海中唯一想的是:如果当年没有选择他,那他今日也许就不会死。可是当年,她没有选择。
1宣中十二年,南楚新帝刚刚十二岁。因太后萧若水乃是北齐人,
且坊间传说她与先帝的死有牵扯,是以在南楚被朝臣孤立,大权旁落到丞相方简手中。
这年殿试,明恂自认发挥得还算不错。可谁都知道,
第一名早已内定为丞相方简的得意门生杨澈,自己无权无势,一穷二白,
能挣个探花只怕已是祖上积德,是以并未抱太大希望。皇帝看过三甲的试卷,语气老成地问,
“不知丞相怎么认为?”丞相果然不出意料推举杨澈为状元,他面上波澜不惊,
内心却早已汹涌澎湃,但是朝堂之上,却放肆不得。
皇帝又象征性地将试卷递给太后询问意见,他不敢抬头,只听到珠帘交错时发出的声响,
似是隔了许久,终于听到一个声音温婉平淡,“哀家并无异议。
”他知道太后垂帘听政不过是个摆设,早已料到这个结局,内心却仍旧有些失望,
却又听到她说,“只是哀家偏爱考生明恂这篇文中提到的孝道,想请探花郎入宫为皇帝授课,
不知探花郎可愿意?”他错愕地抬头,
恰好透过晃动的珠帘缝隙撞见太后一双温和而沉静的双眼,脸蓦地红到耳根,再也不敢抬头,
立刻有些慌乱地跪地道,“臣定当万死不辞。”“太傅言重了。”太后的目光向他看来,
他本来应该避忌,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坦然撞上她的目光,并在她的注视下,瞬间明白了什么。
她选了他与丞相抗衡。太后声音温润,“如此甚好,皇帝要好好跟着太傅学习。”“是,
母后。”“哀家有些累了,就先回宫了,其余的事情,你跟丞相商量着办吧。
”他听到太后声音似是有些疲惫,慢慢站起来由人扶着退了下去,
他便盯着那个身影有些失神。他知道,太后皇帝孤儿寡母,朝堂之上无人可用,
否则不会选他。但是即便如此,他内心知晓自己愿意被选中。“臣,定当万死不辞。
”他在心里,又默默地念了一遍。2他便如此,成为朝堂上无人羡慕的孤臣太傅。
他从《史记》开始教帝王之道,皇帝十分聪颖,总是能举一反三,
有时提出的问题连他都无法当场回答,只能回去详参。授课之时,
太后偶尔会派人送双份滋补的汤过来,指明太傅辛苦,只能以赐膳食作为报答。他有些惶恐,
对教导皇帝更上了几分心,对太后也愈加敬重。每月他都会去寿安宫禀告皇帝学习的情况,
太后会隔着一道屏风同他讲话。这日他禀告完之后,太后同他闲话起了家常,
“太傅如此孝顺,想必与家中母亲关系很好吧?”他恭敬回答,“父亲早逝,
母亲一手将臣带大,臣不敢不孝。只是母亲年纪大了,眼睛有些不太好。”其实不是不太好,
母亲早年为了养活他不停做针线,如今已经双目失明,但是当着太后如此说,未免有些不恭。
太后没有再询问什么,只是依例赏了他几件衣物,他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,
只是如常教导皇帝。却没想到一个月后,太后将他的母亲召入宫中。想起之前太后询问的话,
他心中微微一惊——太后竟是要替母亲治疗双眼吗?他扶着母亲迈入寿安宫,
第一次真切地见到了太后的面容。她皮肤白得厉害,像是常年见不到日光的白,
神色间有些心力交瘁的模样,只是双眸间仍旧神采奕奕。他想不到太后如此年轻,
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,慌忙低下头去。“师公,请您老人家帮忙看看太傅的母亲。
”皇帝一开口,他才发现殿内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,
皇帝喊他师公——听闻先帝曾师从药师谷,难道这竟是天下第一神医药师谷谷主?
谷主却不慌不忙地盯着皇帝半晌,开口,“你这急性子,倒是与先帝年少时很像。
”太后莞尔道,“希元长得也更像长庭……”话音未落,却被谷主冷声打断,
“你不配提先帝的名字!”语气之凌厉,令他全身微微一震,他感觉母亲的身体微微发抖,
就使劲儿扶住她,却用余光看到太后并未生气,只是神色间忽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,
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支撑不住,只是片刻,太后低声道,“是。”皇帝扯了扯谷主的袖子,
谷主方哼了一声替母亲把脉,他内心却一直有一个声音——难道她真的与先帝之死有关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