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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说得对。”无忧习惯做着小动作,手指轻扣桌面,面上复又挂着极得体的笑意盈盈。

樊忠卿怔了怔,缓缓坐下来,暗暗道,都说岁月是块磨刀石,就连这位殿下亦不曾例外,

想当年横戈跃马扬鞭杀贼,如今也不过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贵族女子皇室公主。若是八年前,

哪容得这小小书生大放厥词,只怕一早便被拖了出去乱棍打死。

又或许是……想到如今殿下的年纪,樊忠卿悄悄打量了书生一眼,容貌算得上是俊逸,

可看看那脸色黢黑黢黑,想安家的那位嫡长子安景曾,芝兰玉树何等风姿,

殿下怎么也不会看上这样的一个中人……遂摇了摇头,有些郁悒,自古红颜多情路坎坷,

恐怕这位殿下也没有例外。至于书生,斜斜瞄了樊刺史一眼,桃花眼微微上挑,

横生的眉毛笑得根根分叉,约莫是看得出,堂上那位殿下暂且不提,这位刺史大人嘛,

倒是很是看不上他。见书生也笑,樊刺史莫名觉着凉意森森,这两位无声胜有声,

谋划布局转瞬间。玲珑心机深不可测,倒显得他这把岁数,全白活了。

事情商量到了这个地步,已是没什么可说的了,无忧站起身来吩咐:“就照这么办吧!

”她娇小的身影顶着烈日走出去,时值正午,日照当空,影子不离脚下,

地面升起一层蒸腾的雾气,迷迷蒙蒙的,

似书生此时微微挑起的桃花眼中罩着的那层朦胧的障。樊忠卿恭敬立于原地,

望着无忧的背影远去,莫名说了一句,“没变啊!”“什么没变?”书生下意识的接话问。

樊忠卿回答的顺嘴:“步子。”顿了顿,樊忠卿叹了口气道:“你看,殿下走得很稳。

”“小小年纪。”书生摇了摇头也要离开,却被樊忠卿一把紧紧拉住,“不成,你不能走,

你须得和我讲清楚,到底殿下千里运尸是个什么缘故?”书生挣脱不开,

看着樊忠卿横眉冷对,大有一副他不说便死也不肯撒手的意思,忍不住仰天长叹几声,

不情不愿的开口问:“我且问你,殿下为何要令你去查我?”“不信你!

”樊忠卿回答的顺口。“那为何要当着我的面令你去查我?”书生再问。

樊忠卿满是敬仰道:“殿下行事光明磊落!”“错!

”书生摇摇头道:“这位殿下同太子殿下一并师承荀光远也就是如今的了空,习帝王策,

行帝王术,会在意什么光明磊落?”“放肆!”樊忠卿抓着书生的手掌用力。

书生胳膊几乎都要变形,只听书生连连抽着冷气道:“樊忠卿,你说的这个放肆是哪个放肆?

莫不是你也看得出来,如今,咱们的这位殿下,一脚已然踩空,脚下万丈深渊,危矣?

”樊忠卿心绪烦乱,手上没来由的松了力,复又抖着手抓着书生,

不寒而栗道:“再敢胡说八道,殿下由着你,老樊可不依你!当真是口无遮拦,

什么也敢拿来说的。师从荀光远,究竟学的是什么,也是你能妄议的?

”“也是……”书生眼珠子转动,笑眯眯道:“自古从无女子摄政的先例,

师从荀光远习帝王术,此事,若是被日后的储君忌惮,啧啧……那可真是,大事不妙啊!

”想到今日春华少女,或许明朝便成红粉骷髅,樊忠卿没来由的烦躁,“皇室这些弯弯绕绕,

比穷凶极恶杀人劫财的海匪还让人禁受不住。”话刚出口,觉着失言,

樊忠卿反手重重的抽了自己一下,当即嘴角边脸颊通红。这才罢休,想了想,

问道:“那你倒是说,殿下为何当面说要查你?”“试我!”书生整理衣襟,

耐心的一点一点将身上因方才久坐压出的褶皱抚平。樊忠卿不甚在意他的小动作,

只是嘁声道:“殿下不信你,我知道。”“不信在下,却要重用在下。

”书生迷迷蒙蒙的桃花眼微微上挑,有些让人琢磨不透的意思。面上颇悲怆,

嘴角却似有丝欣赏的意味道:“自古替主子干脏活儿的没有一个好下场,故此,亲信不可为,

在下,正合适。”樊忠卿有些恍然,“殿下既然用你又不信你,故此试你,

只是抚州此去南楚千里之遥,殿下若要查你,为何不从边境派斥候?偏叫我去?

”书生赞赏的看着樊忠卿,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说下去,樊忠卿略微想了想道:“支开我?

刻意提及,是指点我借着由头避开,好……”思路豁然开朗,如分花拂柳终得见春晖,

樊忠卿神情松快,继而道:“殿下命我查你,又命我千里运尸,便是让我分身乏术,

尸体十成十能被人劫了的!”樊忠卿心中凛然,若是他在,便无论如何不会让尸体有个差错,

若是他不在,那么倒是不惹人生疑,顺理成章。“如此一来,所谓避实就虚,那尸体是虚,

实便是到手的证据。如此不动声色暗度陈仓,才能让证据完好安然。”运尸不过是个幌子,

真正的证据早就掌握在手里。樊忠卿当即对着书生长揖到地,“此番多谢先生指点,

我这便去将证据收录完备。”书生揉着手腕,看那位刺史大人烈日下健步如飞,

他抚了抚自己的衣裳,这料子不透气,连着几天没洗澡,如这因暑气难当却又临海湿潮,

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抚州,他身上有了味道。不多久,有丫头来领他,言道,

那位殿下替他安排了住处,要带他去梳洗。书生笑笑,谢恩。西都。

朝中连日以来的拉锯掰扯总算有了一个了结,王越老大人走出太和殿,目光越过长长白玉阶,

厚重的云层迟迟不散,天光不现,西都笼罩在深深的黭黮里,快要叫人窒息的压抑。

他长长深吸口气,迈动一样大小的步子,缓缓行走在这东黎权利的中心,忽然觉着背上沉重,

如负千斤,他惊觉自己腿脚已经有些不大利索,背似乎也弯了。他纳罕,他还不到六十,

难道已经老了?御史台的言官三三两两来同他道喜,无外是,王淮大人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,

为官清正,此番自然得以逢凶化吉。呵呵,为官清正?这些恭维的话听得多了,

就连他自己都觉着讽刺,王淮那小子也能说得上是为官清正?三郡遍地饿殍只怕不能明目。

然,这些言官有些说得确又真心诚意,王越浑浊的目光望着他们,一一笑着应是,

身形愈加佝偻,玄谎不打紧,只怕,连自己竟也信了。他胞弟唯一的血脉,

即便混账不是个东西,即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,也是要保下的,且再等等,回了西都,

带在身边儿,许也好了?毕竟谁没有个年轻荒唐的时候儿?宫门外华盖云集,熙熙攘攘,

他走出宫门,微微喘了口气,见自家的小厮于人群中奋力的挤过来到了他身边儿,

垂着眼睑小声附耳。随后,众人只见这位老大人袖袍鼓荡不休,眉眼间蹙起化不开的愁怒,

嘴角微微颤抖,脸色铁青喝道:“胡闹!”


更新时间:2024-06-16 02:47:5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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